原來他也是個詩人               林鷺          10/2/2006

  有一天兒子回來告訴我,他的同學問他:「你媽做什麼事?」兒子回答:「我媽在寫詩。」那位同學頗為驚訝地說:「哦?那你媽是個詩人囉?可是…請問詩人靠什麼生活呀?」我聽了哈哈大笑。

  林建隆教授在他的詩序裡曾經提過,他畢生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一個詩人,這樣的願望滋生在他還是個問題學生的時候,的確令我既好奇又佩服。詩人在我們的社會裡從來就不是一種可以用來謀生的行業,大哲學家柏拉圖不就主張要把詩人逐出他的「理想國」嗎?他的理由是:詩人在創作時,常處在一種瘋狂恍惚的狀態,沒能有足夠的理性去反應『本體界』的最高理型,詩充其量只不過在反映一種用感官感知的『現象界』而已。這種立論不一定合乎事實,但出自一位耳熟能詳的大哲學家的主張,的確令人有幾分喪氣的感覺。然而,為何總有一群人始終蠢蠢欲動,活在想要寫詩的情緒之中呢?

  本身是哲學教授的印度靈修大師奧修,經常自然使用充滿詩味的語言說「道」,然而他也曾經幽默地說過:「世界上有兩種最沒有用的人:一種是哲學家,一種是詩人。」「詩人」如果不能被視為是一種對社會有貢獻的行業,難道想當「詩人」,或被稱為「詩人」的快感,只不過在實現一種自慰式的滿足,實際上那個稱號,根本只是一種令人感覺曖昧的頭銜?對於詩人,有人鄙夷,有人尊崇,然而事實是:對於絕大多數的人而言,詩人在這個社會上根本是一種無關緊要的人。

  我們甚少聽說沒有詩就活不下去的人,但是不可否認的,生活在我們周遭的市井小民,親戚朋友,或多或少都曾經在某個時候,某個地點,曾經不知不覺的是一個詩人。那些沈醉在戀愛中的情侶,不也是屬於詩人的一種嗎?在一般人的主觀意識裡,詩就是「愛」和「感動」所產生的「美」的代名詞,詩人則是善於捕捉「美的感動」的人,具備比常人敏銳的情感特質,所以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多認為詩人必定擁有一顆「柔軟純淨、出塵善良」的心,這似乎是願意尊崇「詩人」最普遍的原因吧?

  我想絕大多數的人寫詩,初發時多來自一種心靈自然的騷動,想為自己的情感找尋出路,甚少考慮詩可能帶來的週邊效益,況且從社會的現實面而言,詩不是產業的一種,無法計量盈虧,而「商人累積營利,文人累積名氣」,也許「名氣」在動機上可以成為一股推動創作的能量,但身為一個詩人卻絕對不能在詩的行業裡沾染市儈氣。所以我個人認為:詩不管寫得好不好,是否引起讀者的迴響,詩人一旦失去為詩而詩的本性,詩就會喪失它的清純,詩人也會淪為一種可笑的角色。

  學生天真的告訴我:「爸爸的臉是我家喜歡長雜草的花園。」公車上聽聞:「他的睡和醒之間有什麼不一樣?」。大哥說他去南勢溪游泳,累了!就躺在溪畔的大石頭上,對天盡情地歌唱。友人到了陽明山的擎天岡,顧不得中古之年隱藏的危險,赤腳狂奔後,一股腦躺在「睡著了」的長草地上,看流雲蒸騰變幻。一對八、九十歲旅居海外的老夫妻從年輕到老,先生的頂上雜草都交由太太處理,從未改變,只是現在多了一項互相替對方染髮的恩愛。這些來自生活的情境,難道不也是詩與詩人的流露嗎?

  郭成義曾經脫口說:「我喜歡『旅情』,喜歡『流浪』的感覺。」已從報業退休的他,並不因為年齡而消逝他的詩人特質。蔡秀菊從蒙古歸來,也曾幽默地說:「蒙古草原的野恭,正好用來考驗自稱熱愛大自然的文明人,是否真正願意領受大自然的接待。」文明與現實的傾軋,使得「詩人」往往流為附庸風雅與隔空遐想的特種行業而不自知。雖然如此,一個國家的人民是否熱衷讀詩,卻足以成為該國國民素質的指標。科技再發達,現實生活再富足,「感動與分享」始終都是人類最有價值的珍藏,因此讀詩與寫詩在人類的精神領域裡特別值得大大提倡。詩不該只流於小眾的自戀文化,故弄玄虛的詩正好阻絕了普羅大眾跨入門檻的障礙,因此詩人要誠實;選擇當一個詩人,在名利掛帥的社會,最好也努力保持一份詩人的清醒與灑脫。

  中南美洲國家經濟雖然普遍較差,民間的讀詩人口卻能深入各個階層,這也是為什麼詩人聶魯達遭受政治迫害時,能順利逃出智利的原因,因為他們的人民懂得為詩流淚,更懂得珍惜為他們發聲的詩人。請問:文明的定義在哪裡?

  我向來認為一位受到肯定與尊崇的詩人,總是長時間默默耕耘,並且樂意把作品的成敗,坦然交給時間和讀者去檢驗。除了少數天縱英才者外,偉大的詩人要靠天生的才情加上深刻的生命閱歷始能世出,這往往需要滴露般的漫長等待。假如我們敞開心胸,觀察周遭的鄰里親友,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其實經常就是一個詩人。詩人不是人群中的貴族,詩人存在於市井街坊,大家千萬不要驚訝「原來他也是個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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