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詩人 谷川俊太郎的詩      陳香 

 

(一)肚 

 

「肚臍還在的時候就不會有事,

可是沒了肚臍就一切都完了」

這是爺爺的口頭禪

 

「遇到難過的事就摸摸肚臍,

碰到不懂的事就請教肚臍」

拿下假牙後的爺爺這麼說

 

然而肚臍什麼也沒回答我

摸摸肚臍只會令我發癢

天空依舊飄著悠閒的白雲

 

「肚臍會用看不見的管子接到地面,

經由肚臍來汲取生命力」

咦?是這樣嗎?我打心裡覺得迂腐

 

前年夏天爺爺死了

爺爺的肚臍化為煙霧消失在天空

這麼一來,我突然覺得肚臍很重要

 

肚臍不但沒什麼用處

還經常繃著臉悶聲不響

但是肚臍深處聚積著能量

 

「妳有辦法的話就壓我的肚臍看看,

瞬間,宇宙就會化為烏有」

我說完之後……

 

小綾微笑地望著我

 

 

(二)阿貴-一首敘事詩-

 

為何如此顫抖

阿貴  我最寶貝的阿貴

為何如此顫抖

像盤子上的布丁一樣

 

外頭正飄著雪呢

就算不看聽聲音也知道

外頭正飄著雪呢

連時鐘的指針好像都停止不動

 

夏天應該不會下雪吧

阿貴  我最寶貝的阿貴

夏天應該不會下雪吧

請你告訴我實情

 

因為好像有人在等我

一直站在門外頭

因為好像有人在等我

沒有黑色大臉的人

 

根本沒有人站在外頭啊

阿貴  我最寶貝的阿貴

根本沒有人站在外頭啊

除了在風中搖曳的美人蕉

 

因為昨晚做了可怕的夢

就像以前讀過的故事一樣

因為昨晚做了可怕的夢

雖然想不起來是怎樣的夢

 

忘記的夢就不可怕了呀

阿貴  我最寶貝的阿貴

忘記的夢就不可怕了呀

媽媽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雖然想不起來卻仍記得

在夢中我是一個人

雖然想不起來卻仍記得

煙斗滾落在地

 

袖子上沾染了紅色污漬

阿貴  我最寶貝的阿貴

袖子上沾染了紅色污漬

就像壓碎的草莓一般

 

杯子破成粉碎

因為爸爸喝了酒

杯子破成粉碎

不要罵我喲  因為我不是故意的

 

你一點兒傷也沒有啊

阿貴  我最寶貝的阿貴

你一點兒傷也沒有啊

這血到底是誰的

 

我殺了鸚鵡啦

只是學別人這樣做

我殺了鸚鵡啦

因為它是我從以前就不喜歡的鳥

 

我們根本沒有養什麼鸚鵡啊

阿貴  我最寶貝的阿貴

我們根本沒有養什麼鸚鵡啊

請你告訴我實情

 

我沒有說謊啊

只不過我正在尋找事實

我沒有說謊啊

雖然謊言比較美麗

 

究竟你隱瞞了什麼

阿貴  我最寶貝的阿貴

究竟你隱瞞了什麼

請你儘管告訴媽媽

 

爸爸已經什麼話都不說了

就像掉落在地上的煙斗一樣

爸爸已經什麼話都不說了

就像破成粉碎的杯子一樣

 

--多麼恐怖的事啊

阿貴  我最寶貝的阿貴

啊--多麼恐怖的事啊

若是夢  那麼希望你現在馬上醒來

 

所以我不是說這是夢嗎

若是夢  那麼任何人都無法理解

所以我不是說這是夢嗎

就當做是我們兩人的秘密吧

 

無論如何都會為你保守的

阿貴  我最寶貝的阿貴

無論如何都會為你保守的

因為你是從我出生的呀

 

請給我一杯冰紅茶

媽媽  我最好的媽媽

請給我一杯冰紅茶

因為今天有很重要的考試

 

 

(三)悲 

 

在那片聽得見潮聲的湛藍天空

彷彿我遺失了某種

莫名奇妙的東西似的

 

佇立在透明的昔日車站

失物招領處前

我竟如此過度地悲傷

 

 

(四)大家都柔軟

 

四角形有時因為害羞

扭扭捏捏地裝成圓形

變成圓形之後的感覺很好

四角形昏昏沉沉地打起盹來

 

一直到有一天

滿臉皺紋地上了年紀

上了年紀也很不錯

總是笑瞇瞇地不發一語

 

三角形和菱形

也想變成自己喜歡的形體

像水、風一樣地伸展、縮緊

希望能依偎在某人身邊

 

於是顏色啊

顏色和花兒、葉子、泥土、大海一起

玩起捉迷藏、鬼抓人的遊戲

創造出形形色色的故事

 

 

(五)關於命運

 

月台上排著隊伍

小學生們

小學生們

小學生們

小學生們

喋喋不休  吵吵鬧鬧  吃吃喝喝

 

(好可愛呀)

(想出來了嗎)

月台上排著隊伍

成年人們

成年人們

成年人們

成年人們

看著  聊著  懷念著

 

(不過是五十年和五億平方公里嘛)

(想起來了嗎)

月台上排著隊伍

天使們

天使們

天使們

天使們

靜靜地  注視著

靜靜地  閃耀著

 

 

谷川俊太郎簡介

 

  谷川俊太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五日生於日本東京,東京都立豐多摩高等學校畢業。他是詩人,同時也是翻譯家、繪本作家和劇作家。父親谷川徹三為著名的哲學家兼文藝評論家,兒子谷川賢作則為音樂家。

  十七歲開始寫詩,二十一歲出版其處女詩集二十億光年的孤獨》(一九五二)。之後他持續創作,主要詩集有六十二首十四行詩(一九五三)、》(一九六八)、語言遊戲之歌》(一九七三)、定義夜晚,我想在廚房與你交談(一九七五)、可口可樂課程(一九八○)日子的地圖(一九八二)、本語的商品目錄》(一九八四)、憂鬱順流而下》(一九八八)、不諳世故》(一九九三)、minimal》(二○○二)。除了寫詩之外,谷川俊太郎也活躍於詩論、戲曲、編寫電影劇本、自作詩朗讀等藝文活動。近年則和由長男谷川賢作率領的樂團,以歌曲和現代詩共演的型態合作。

  谷川俊太郎的詩作,大多圍繞著生命、生活和人性等主題,文辭簡練而單純,常具有哲學意涵和禪的智慧。風格多樣,有簡單而具童趣的詩,也有主題嚴肅深刻的散文詩,不過數量最多的還是以清新脫俗的平鋪手法寫成的抒情詩。這位日本當代頗負盛名的詩人,以其精鍊多變的詩風,充分展現出他開闊豐富的文藝活力,並且開創出他富含生命韻味的現代詩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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