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面補充資料

 

                  

一、喬林

 

  陳填的這五首詩都富情韻,情是強調詩的色彩,韻是強調詩的韻味,尤其陶藝家葉文工作室草原上的對話二首。陶藝家葉文工作室室內與室外境象的相互糾纏交織結構,草原上的對話你一句我一句的對話交織結構,使得整首詩在物色、意態、情事、風致、語氣、體勢都有內在的潛移默化的聯繫,最是有韻味無窮的美感。

  我抓不往,有日本俳句的味道,瞬間詩意便活生而出。

  捨不得醒來,最後一段在前二段的歷史情感的舖陳襯托下,把生活在當下這近乎野蠻的政治亂象中受困的人,想借由「我散步在通行無阻的人行道/體驗身體放鬆/清楚腳步自在/不必前後左右的衝撞」夢的國境的錯位,逃脫出令人無奈與憤懣的社會現況陰霾,但自在散步的路「到盡頭」,仍須回到原來之處,縱使「捨不得醒來」,也是無可奈何。這後段是整首詩的颱風眼,在閱讀者的心裡旋起好大的情緒暴風圈。

 

 

二、趙天儀

 

  「陳武雄」的「陳千武」,銀髮蒼蒼,詩壇元老。「陳武雄」的「陳填」,還黑髮英挺,以兩本詩集登上詩壇,還有時間可以期待。陳填從大學到博士,從基層到行政院顧問,可以說也歷盡了人世的炎涼與滄桑。所以,他說從百年來看歷史,看人生,不必用短時間急於下判斷。

  他提出五首詩,是現代抒情詩,卻也有知性的批判。〈草原的對話〉是一首洋溢著寓言,充滿了戲劇性對話的敘事詩。這五首詩,我們依序來加以賞析。

  〈我抓不住〉:我抓起一把沙、一恆河,還有宇宙。但在時間的流動裡,迅速消失,自我表白「緊緊的我抓不住╱我的愛」。愛可以是一個,也可以是多元,但是卻抓不住,才令人悵惘。

  〈捨不得醒來〉:從睡到醒,從煙火到曇花,從島的故事到我散步的人行道,作者觀察、沉思「到盡頭╱捨不得醒來」。現實世界是多變的,我只能「捨不得醒來」嗎?

  〈陶藝家葉文的工作室〉:描述陶藝家葉文的工作室,他在「大溪濕冷的初春」造訪,主人與遊客共享原色的芬芳。表現陶藝家「拿捏人生」的藝術。

  〈音變〉:第一段表現「北美館的上空」,第二段描寫「北美館的藝術公園」,兩者景物不同,感受也不同。末了,似乎都有些批判性的意義。

  〈草原的對話〉:在形式上,這是一首對話性寓言詩,寓意如何才能深刻?在內容上,是電線桿與草原的對比,兩者的顯義是字面性的,兩者的隱義卻是不斷地延伸。因此,「草原上的對話」本身就有故事性的趣味,但在戲劇化的對白中,有哲理,有批判,有反諷逆說,在彼此的對話中也有侼論的哲理表現。有人從女性主義的觀點來看,也有人從地球生態的意義來賞析,值得我們咀嚼省思。

 

三、楊風

 

  陳填的第一首詩〈我抓不住〉,讓我想起朱自清的一篇散文〈匆匆〉:

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裡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裡過去;默默時,並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

朱自清寫的是時間的迅速流逝。而陳填,「我握有宇宙/時間卻從我的指間迅速流失」,乍讀之下,似乎也是在寫時間的迅速流逝。然而,「緊緊的我抓不住/我的愛」,陳填真正要寫的恐怕不是時間的迅速流逝,而是愛情的不可捉摸。

陳填這首詩,似乎既要寫時間又要寫愛情,因此,把兩件不相干的事情,同時以「抓不住」、「迅速流失」來形容。如此解讀這首詩,就顯得平淡無奇。

陳填真正要寫的也許是時間和愛情這二者之間的關係。眸間流逝的時間,以及已被詠嘆為「永恒」的愛情,二者之間到底有什麼關連,以致讓詩人可以把它們連結起來?這似乎是陳填沒有說清楚的。但也正好留給讀者寬廣的想像空間。

在五首陳填提供給我們討論的詩作中,〈捨不得醒來〉是我個人最喜愛的一首。詩中充滿了美妙的句子,例如「內觀夢的因緣」、「煙火,不如曇花持久」、「到盡頭/捨不得醒來」。

這首詩,讓我不得不一再吟詠。並不是因為文字或意象的晦澀,而是因為內涵豐富而引生的朦朧。它彷彿寫的是睡前凌晨時分,獨自散步在寂靜街道的心情。但詩中主人,明明「散步在通行無阻的人行道」,卻又說:「我在內觀夢的因緣」、「到盡頭/捨不得醒來」。

  這種陳填式的夢遊,到底夢遊了什麼?除了「潛沈的慾望/還是睡前的掛念」之外,「島的故事還承續著四百年的惡夢」自然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感動人心弦的。

  問題是:島的故事、島的惡夢,為什麼要用「煙火,不如曇花持久/不管在那裏放送」來形容?僅僅是因為這些故事和惡夢,像煙火一樣短暫、曇花一現,以致無法影響睡前詩人自在散步的心情嗎?對照末段「身體放鬆」、「腳步自在」,乃至「不必擔心前後左右的衝撞」,答案似乎是這樣沒錯。

  果真如此,這首詩就顯得蒼白而沒有力氣。答案當然不是這樣,我一直思索著:陳填為什麼要用「承續著四百年的惡夢」這麼悲情的字詞和語調,來形容「島的故事」呢?

  〈音變〉一詩,經過在座詩友的解釋,才知道描寫的除了低飛在台北美術館天空的飛機之外,還描寫館前廣場上的一座鼓樂隊雕塑。我想,這首詩的末尾應該加個小註,說明這座鼓樂隊的存在。

  這首詩的標題是「音變」,用對比的手法,描寫北美館上空的飛機噪音,以及廣場上默不出聲的鼓樂雕塑之間的「變」。這是這詩最令人折服的地方。

  對比,表面上看來,只有飛機噪音和默不出聲的雕塑之間的重大差異,但詩人真正要寫的至少還有兩種對比(變):「正對」 vs 「背對」;令人厭惡(噪音) vs 令人喜悅(鼓樂聲)。我們正對的是令人厭惡的飛機噪音,背對的是令人喜悅、但卻「終年不發一聲」的鼓樂悅音。

  這麼簡單的對比,為什麼要勞駕詩人來寫?詩人要寫的,顯然不是這種物理上的「變」。詩人要寫,應該是整首詩的最後兩句:「背對著總統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終年不發一聲」。

  顯然,這是一首政治詩。政治詩往往流於口號式的吶喊,雖然像烈焰一樣激情而鼓動人心,卻少了一點美感。能像〈音變〉這樣婉約、雋永的政治詩並不多見。

  起先我並不喜歡〈草原上的對話〉這首詩,原因是他的平鋪直述。然而,一再吟詠之後,卻開始喜歡起它來了!

  這首詩,由十二組對話所組成,每一組都是發人深省的、格言式的對話。過去,最擅長用對話手法來寫格言詩的,要屬印度詩人泰戈爾(1861-1941)。這點,莫渝兄也注意到了。「可能問不可能:『何處是你的寓所?』得到的回答是:『在無能者的夢裡。』」這是泰戈爾《漂鳥集》中典型的格言對話詩。

  然而,像陳填這樣,把許多(十二組)對話組合起來的格言詩,卻不是泰戈爾所擅長的。陳填用電線桿和草原,做為對話的兩個主角。正如剛剛幾位前輩所分析的,電線桿代表的是現代科技和來自東方漢民族的文化,而草原則象徵蒙古原住民族的純樸生活和傳統思想。現代科技和異族文化的入侵,向來都是原住民族的悲哀,陳填要寫的是這種悲哀。這是浸淫在印度教的哲理當中,還有富裕田園的泰戈爾,所欠缺的。

  另外,把這首詩看成是環保詩,也未嘗不可。特別是,由於現代文明和異族文化(人口)的入侵,草原生態遭到嚴重破壞,連在數千公里外的台灣都遭到沙塵暴的侵襲,這首詩就顯得更有意思了。

  在真、善、美三個範疇當中,這首詩照顧了真與善兩個範疇:如實寫出草原民族的悲哀--這是真,也若隱若現批判了科技文明和入侵的異族文化--這是善。但在美的範疇裡,這首詩似乎缺少了什麼。也許,正如前輩詩人莊伯林先生所說:「〈草原上的對話〉,完全不能產生激情與美的感動。」如何讓詩句變得更美,如何經營草原上的一些美感意象?也許是詩人可以重新思考的問題。               2007.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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