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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 罪    2010年6月7日 星期一晴

在我們的島嶼
流浪或者遷徙
並非是陌生的事
早年聽族人耳傳
從平原到高山
揉合百年的心情
聽來,彷彿只過了
短短幾分鐘…

—瓦歷斯•諾幹—

寫在前面
  以「三鶯部落組曲」為名,寫一連串的詩歌,是偶然的事。
  那天,來到位在三鶯大橋下的三鶯部落,原本只想為她拍幾張照片、
寫一首詩,貼在『詩國曲沝』上。等到見到部落裡的阿美族原住民,他
/她們的純樸,他/她們的辛勞,他/她們的生活環境,以及他/她們
對我這個漢人外來者的疑惑、猜忌、提防,我就決定為這個一再遭到驅
趕的部落,多寫些東西。這一連串的詩歌和文章,就是這樣誕生的。
  一開頭那幾行詩,是原住民詩人瓦歷斯•諾幹的詩作∣〈流浪或者遷
徏〉開頭的幾句。這首詩收錄在他的詩集《想念族人》當中。這本詩集
已經買了兩、三年,卻一直擺在書架上。一直到這篇詩文寫完,想把它
貼在我的部落格—『詩國曲沝』時,才想起應該引用一首和原住民相關
的詩歌,做為整篇詩文的楔子。於是想起書架上,塵封已久的瓦歷斯•
諾幹詩集。讀著,讀著,幾乎每一首都必須忍住就要滾落下來的淚水,
才能卒讀。瓦歷斯•諾幹是泰雅族人,他血淚控訴著的詩集《想念族人
》,寫的也是泰雅族人的悲傷和憤怒。但這種悲傷、憤怒,不只流竄在
泰雅族人身上,也流竄在三鶯部落裡,那些阿美族人身上。這首詩的詩
題叫〈流浪或者遷徏〉,由於漢人的貪婪、歧視和迫害,這種流浪和遷
徏,不只是泰雅族人的命運,也是阿美族等其他原住民的命運。
  我無法預測「三鶯部落組曲」到底會寫幾篇詩文。就讓我那流浪和遷
徏的傷痛詩情,流竄下去吧!

原 罪

早就該謝了
那朵
開在創世紀的
蘋果花
誘惑的菓子還香
伊甸園裡
攀爬夏娃身上的蛇呀
貪婪漢人原罪

燒殺擄掠四百年
辛酸家園原住民
還我土地反迫遷
還我民族尊嚴
烈焰焚燒
在我漢人臉上
開出石板牆下懺悔
紅色鳳仙花

  午後四時出頭,初夏梅雨空檔的陽光,在充滿水氣的天空中,竟如此
強烈。車子從三峽祖師廟的擁擠遊客中,好不容易轉了出來,廟裡前輩
畫家李梅樹的壁雕還在眼簾渲染,三峽和鶑歌交界的三鶯大橋卻已出現
眼前。
  過了大橋,進入鶑歌車水馬龍的市區,才意識到可能走過了頭。問了
一位路旁,操著外省口音的中年男子,他不耐煩,可能還夾帶一絲輕蔑
不屑的口氣,指點前往三鶑部落的去路。
  迴轉了一百八十度,再過一回三鶑大橋,來到橋下,大漢溪畔的泥沙
地,還留著連日霪雨的泥濘痕跡。每隔十來分鐘,就有一部沙石車經過
,竟把沙石地碾成一條碎石子路,儘管泥濘,還是不免揚起一陣灰塵。
而那三鶯部落,就在不遠處的路旁。
  說這部落有大門吧,但這大門卻是用幾根木棍和幾塊原住民部落常見
的黑灰色石板所疊成。大概是不讓閒雜人進入吧,大門用一條鐵練圍著
。大門右邊卻有一道小門,行人和腳踏車、機車則可通行。大門的四周
也有一道牆,但其實也是隨便用幾根木頭、石板和小樹圍成。大門插了
一根長杆,上面綁了一面紅咚咚,極為耀眼的旗子,寫著「三鶯部落」
四個白色大字,在蔚藍的天空中隨風飄揚。大門右邊有一面牌子,上面
寫著「要家園」;左邊也有一面牌子,寫著「反迫遷」。一個騎著摩托
車的年輕帥哥,從我面前經過,還向我微微笑著,然後從小門騎進部落
。我則在大門口拍了幾張照片,其中有一張是一個木製箭頭,上面寫著
:「三鶯部落抗爭尾牙會場」。原來,這個阿美族原住民的部落,除了
「要家園」、「反迫遷」的口號之外,也學會了漢人的尾牙習俗。
  小門入口處有一間小小的房子,三面玻璃窗,一面是門,看來是崗哨
。面向門口的窗戶,掛了一個竹編的花籃,可愛極了。我禁不住架好腳
架,拍了一張。等進了小門,回頭一看,大門右手邊還立了一面粉紅色
木牌,上面寫著:「臺灣原住民族三鶯部落」。整個部落都是木造矮房
子,其中,離開大門不遠的右手邊,有一間掛著「三鶯部落聚會所」牌
子的房子,打開著的窗上掛了一塊已經褪色的紅布,上面寫著:「弱勢
發聲」。旁邊還有一個木製信箱,從上到下寫著:「三鶯部落」、「戰
」、「抗爭到底信箱」、「戰」、「三鶯路31巷16弄3號之7」。最後的
地址,想必是台北縣政府付加給這個部落的地址吧?
  聚會所左後方有一條陰暗的長廊。天快黑了,一戶人家正在用最原始
的方法,也就是燒木材的方法生火。兩個婦人,一個大約是屋主,像是
在做晚餐;另一個應該是來竄門子的鄰居。兩人都不肯讓我拍照,我說
:「只拍小孩。」他們才答應讓我拍照。但我還是不守信用,把那正在
生火的婦人和她的小孩,連同炊具都拍了進來。(可惜,回家檢查,才
知道拍得不夠清楚。真是壞事不可做!)
  正想再多拍幾張時,兩、三個婦人圍了上來,其中一個身穿大紅T恤
,胸口印有「建國」兩個大字。我問:「妳是建國黨的黨員嗎?」她答
:「不是啦!」這幾位婦人同聲斥責:「你是幹什麼的?我們這裡沒有
經過允許,不可以隨便拍照!」
  我感受到她們強烈的猜忌和疑慮,還讓我想起數百年前,漢人入侵原
住民居住地,原住民奮勇抵抗,卻不敵漢人的燒殺擄掠,因而或被同化
而成「平埔族」或被逼迫退居高山而成「高山族」的情景來。我早該料
到會有這種尷尬情形,身為「漢人」後代的心中「原罪」,開始燃燒起
來。為祖先懺悔,似乎不能解決眼前碰到的尷尬。我開始辯解,而她們
也解釋著:「很多人拍了照片之後,都拿來攻擊我們。說我們侵佔國有
土地,說我們又在擴大違建範圍。」我心裡想:「這片土地的地主原本
是他們,卻被外來的『漢人』種族畫歸『國有』,不許居住…」
  不久,一位中年男子,從小門騎了一部摩托車進來,他大聲責問:「
你是來測量的嗎?」這種情形想必常常發生,以致於他才會把我的相機
和腳架誤認為是測量儀器。對他來說,我是個十足的懷肧子,是個漢人
政府派來迫害他們的人。我拿出一張印有我的名字和部落格網址的名片
交給他們,然後辯解著:「我從電視新聞知道你們被欺負了,純粹是站
在同情你們的立場,只想拍幾張照片,寫一首詩,貼在我的部落格上。

  「他是我們的頭目。」一位自稱姓「洪」的年輕婦女,指著那位騎機
車的中年男子這樣說。等她看了我的名片之後,彷彿對我起了信心,她
接著說:「這樣好了,我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們。每個星期天,
我們部落都有勞動服務。那時部落的族人會聚在這裡,你可以先來參加
我們的聚會,彼此認識一下,然後再做打算吧!」我如獲至寶,滿口答
應,然後告別部落。
  走出大門口,看到對面有幾間房子,外面還立了一個牌子,寫著:「
Welcome To Formosa」。我心裡納悶著:「這也是他們部落的一部分嗎
?」我下定決心,在下次來訪時,進去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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