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傑出生時因母親難產導致腦性麻痺行動不良,但是他的智力並沒有因此受損。由於無法像正常
人一般表達意見,據他母親說,國小、國中讀書階段都被當成智力不足學生看待。蔡文傑後來能運用
成熟的文字從事創作,得自父母親毫不放棄的辛苦栽培,為他遍尋醫師控制病情,以傳統療法的推拿
避免肌肉萎縮,延聘家庭教師補救學校教育的不足。如果沒有父母親的細心呵護,再加上個人後天努
力,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詩人蔡文傑。有一次筆者和蔡文傑及他的母親聚會,蔡太太細屬兒子求學過程
及帶他定期接受推拿治療的陳年往事,蔡太太說兒子全身被推拿師扭來轉去,幾乎要「死死昏昏」去
,蔡文傑在旁微笑點頭稱是。蔡太太有感年事漸高,抱不動還有一點分量的兒子,而且僅靠電動機車
代步限制了蔡文傑的活動範圍,於是下定決心花數十萬元改裝一部休旅車後座,上下車都用機械操作
,如此一來,要載蔡文傑到較遠的地方已不成問題,間接擴展他的生活體驗。
  或許由於身體因素限制了他的活動力與外求慾望,反而讓他朝向內在心靈的深度挖掘,這種特質表
現在他的作品中,抒情遠勝陽剛,從蔡文傑提供合評的五首詩作可看出一斑。
  蔡文傑的台語書寫堪稱流利順暢。撇開個人用字慣性不談,懂得台語的人閱讀起來不會感到太多窒
礙。詩人不能期待傲慢的國家機器推出一套標準台語辭典,就像國家不能等到強敵鄰境時才開始訓練
軍人一樣,即使台語書寫各家各派,有心以母語寫作的人,只能以自己覺得順手的用字遣詞進行創作
,讀者必須將就這種無奈的現實困境。個人亦認為不管採用哪一種語言工具,都應該抱著寬容接納的
心,認清今日之困乏根源乃是被黨國操控的國家機器之惡,非詩人之罪。要解決台語書寫困境,只有
大家同心協力向教育部施壓,才有可能讓黨國機器回應民意,制定標準台語拼音系統及編纂台語辭典

  蔡文傑的詩質溫厚一如其人,凡是對他有所啟發的師長,都報以肺腑感念,從〈佇濁水溪邊—互敬
愛的詩人吳晟〉即可瞭解。他也能妥善運用隱喻呈現書寫對象的個人特質:如「佇臺灣╱你的角度╱
幾十年來,弓著╱愈來愈坦敧的島嶼」、「佇濁水溪邊╱你的形影真青翠╱逐欉樹欉,攏隱含你╱釘
根佇土地的筆字」,充分表現他敬佩的詩人前輩吳晟之本土精神。不過,詩中提到和吳晟詩人的互動
「佇圳寮的低厝仔門口埕╱你的教示及叮嚀╱親像你定定對我展開的笑容╱逐句,攏弓開佇我的心內
」,似乎變得比較制式,畢竟對詩人而言,應該要比不寫詩的人抱持更強烈的批判與懷疑精神,因此
才有「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一說。雖然吳晟或許打開蔡文傑的文學任督二脈,但是使用「你的教
示及叮嚀」,變成作者對前輩的請益,完全沒有經過任何激辯、毫無思索地照單全收,以詩的讀者立
場來看,會有不過癮的感覺。寫給固定對象的詩作最難,難在如何避免「定於一」的刻板印象,難在
是否言過其實,難在如何呈現書寫對象的強烈特質而不流俗。此處僅就詩論詩,對作者及陳述對象並
不摻雜任何個人意見。
  個人認為蔡文傑在詩的意象經營方面,有其細膩之處,如〈鉛筆〉一詩,透過鉛筆的外形觀察,探
觸詩人和社會進行的對話,雖然有淡淡的哀愁和懷疑,對未來仍抱持希望。詩是生命的出口,有人寫
馬屁詩,有人寫國策詩,不過一旦歷史反轉,當年白紙黑字留下的作品,可能變成反噬作者的證據,
詩人下筆時不可不慎。因此,當立志成為詩人時,就應該體悟如何堅持普世價值信念,才是詩人存在
的真正意義。至於「毋過,寫寫這呢濟╱有一工,啵一聲╱斷去 落去╱敢會凍給這個世界╱磕出來
一寡聲音」,就不是詩人所能決定的事了!
  〈街景〉一詩,明顯地批判執意傾中的國民黨政權,以梧棲海邊冬季特產「九降風」的強勁潑辣,
吹動這個政黨的藍色競選旗幟,對應被窗外九重葛招呼,一起靜靜斜眼觀看的「我」,一動一靜、一
紅一藍(九重葛的苞片有紅、紫、朱、黃等園藝種,此處也可能產生紅色聯想)的對比,這首詩顯然
經過刻意安排出現畫面、顏色與聲音的對比,第二段則以小城鎮飽受生活拖磨、一世人做牛做馬的老
人幽暗晚景,批判這個傾中政黨對底層百姓的冷漠無情。
  蔡文傑受到身體上的限制,無法像常人一般追求世俗的愛情,但心靈愛戀則無限寬廣,可以超越任
何有形物體的束縛。閱讀〈妳是我心內的一首詩∣寫予 Z〉不禁令我憶起史帝芬‧茨威格(Stefan
 Zweig, 1881-1942)的著作《人類的群星閃耀時》第七章〈馬倫巴悲歌〉,敘述德國一代文豪歌德
(Johann Wofgang von Goethe, 1749-1832)在他七十四歲高齡時,竟然愛上每年前往馬倫巴療養居
住房東家的十九歲女兒,對這位青春少女展開熱烈追求。老邁的歌德儘管熱烈的感情澎湃不輸年輕人
,但殘酷的現實注定歌德必須接受求婚失敗的苦果,1823年9月5日,歌德帶著一顆破碎的心搭馬車離
開卡爾斯巴德(Karlsbad,今捷克的溫泉度假勝地Karlovy Vary),一路上沈默不語,每到一處歇息
地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寫下他腦中斟酌的詩句。茨威格形容〈馬倫巴悲歌〉「從此以後在德國的詩歌
中,再也沒有把情慾衝動的時刻描寫得如此出色,像歌德那樣把最亢奮的感情傾住進這樣強有力的長
詩。」寫詩是治療失戀的一帖良藥,蔡文傑的情詩非常含蓄,可以當作愛情溢流時的洩洪道。
  威權復辟,與「二二八大屠殺」的相關事務也產生質變,「二二八基金會」董監事全面改組,「二
二八紀念日」也被低調處理,甚至有御用學者開始配合執政者提出另一套「二二八」詮釋。如此種種
搶奪歷史解釋權的手段,難道台灣人還能繼續冷漠以待嗎?〈佇二二八紀念公園〉「邊仔有風 震動
╱我斟酌看風,一步一步╱來追殺落葉」,帶著肅殺之氣。不過最後一段比較無法適當解釋何以「邊
仔的老欉樹╱內心惦靜╱親像當年」。因為「內心惦靜」是指默認被鎮壓後的不可逆命運而變得心裡
平靜?還是因為被大規模屠殺及接踵而來的清鄉白色恐怖,嘴巴雖然被迫「惦靜」,但心裡可不會因
此「惦靜」,否則哪來各種爭取民主自由的反對運動?或許詩人並無此意,但從語意上仍會讓讀者產
生疑惑。
  總結蔡文傑提供的五首詩作,他的詩可以期待。多閱讀有思想性的書籍,可以彌補無法走遠路的缺
憾。有人一輩子趴趴走,還不見得對人生有所體悟;有人聰明卻精於算計謀私利,看似五體健全,卻
少了一顆最重要的「真心」。所以,身體並不足以決定詩人詩質好壞,如何保持一顆純真的詩心才是
重點。
(201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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