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意識,有三個狀態,那就是:清醒狀態、睡眠狀態、以及冥想狀態。一般人都知道前兩個意識狀態,但冥想狀態是內在修練者才能掌握的境界。一般人在清醒時,在社會化的過程中,被壓抑下來的一些欲望、羞恥、罪惡、痛苦和各種情感,會變成潛意識隱藏起來。它隱藏得那麼深,有時連自己都不願意知道或羞於承認,以至於自己也不知道它的存在。其實潛意識在不知不覺中往往才是左右一個人的性格、思想和好惡最大最真實的力量。但它卻深深潛藏於意識的底層。這就是所謂的潛意識的冰山理論。或許是一種生命的設計,人類必須藉著睡眠鬆懈情感和理智的壓抑,讓這些潛意識以各種合理或荒誕的夢境釋放出來,才能維持心理的平衡和健康。然而這些對自己影響最大,甚至於是最真實的自我,在睡眠中以夢的方式浮現時,人們往往無法在睡眠中察覺。即使睡醒時偶而記得一些夢的片段,大多也不能理解它對自己的意義,或因為覺得荒誕而不認真細究。因此西方精神分析醫師多數認為人沒有辦法對自己進行精神分析。對一般人來說是這樣沒錯,但是經過修練,一個人不但比較能察覺自己清醒狀態下的意識,甚且還能發現捕捉自己的潛意識。我反而認為自己才是自己最好的精神分析師。因為只有自己才真正知道自己內心的種種隱私、欲念和情感。最能瞭解那些荒誕的夢真正的起因和糾葛,以及對自己真正意義的那個人,就是你自己,而不是醫生。但是想要能夠捕捉自己的潛意識,並對自己的夢加以分析無誤,我們還需要某種程度的慧根和修練。除了極少數的天才,這種能力不是與生俱來的。但是作為一個平凡人,能夠透過學習而得到這種能力,其實是一種幸福。我們從被生下來開始,就學習著各種知識和智慧。但是對於影響我們最大的潛意識,我們反而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如何修練。藉著修練而得以進入冥想狀態,使我們能在維持清醒的意識狀態同時,藉著意識的鬆綁和自我的放空,讓潛意識得以如在睡眠中一樣被釋放出來,而這個浮現的潛意識便得以被我們仍然清醒的意識所觀照。我們還比較能夠記住夢境或比較認真看待那些初看覺得沒有意義的夢境,並且用心反省清洗那日久累積的潛意識黃金和垃圾,核對自己生命的情感、經歷與夢境的虛實和關聯。而到了一個更高的階段,修練者可以在清醒狀態中就掌握自己的起心動念,對自己的心念、行為做觀照和控制。那麼就不會累積潛意識,心地自然清淨,自然也不勞日後再辛苦地清理了。早期超現實主義者藉著酒精或迷幻藥來麻醉自己或釋放自己,都只能算是一種病態的手段,得到的也只是短暫的放縱和虛幻,不是真實的潛意識,也不能真正分析了解自己的潛意識,發現真實的自我。自從佛洛依德發表潛意識學說以來,作為影響現代藝術最深最廣的超現實主義,已經將近九十年。雖然「超現實主義運動」在一九六九年宣告結束,但是或許由於不知道如何探索捕捉潛意識,不瞭解超現實主義追求的真正精神所在,台灣有蠻多人還在盲目做著超現實主義的摸索和玩弄。甚至於還東施效顰,否定內容的重要價值,而專學外在荒誕無厘頭的拼貼。因為詩涉及語言和意義,這種枉然的實驗和輕浮的玩弄,也就特別會顯示出他的幼稚和虛假來。這是對詩的一種誤解和褻瀆。也是對自己和讀者的大不敬。

潛意識並不意味著都是荒誕的東西。它們甚至比現實更真實,只是你一時無法看清它的變貌和種種關聯以及如何處置而已。修練者到了一個階段,往往就比較能了解那些夢境和潛意識的真實意義。這時修練者對自己的生命和世界的虛幻就能看得更真切,相對地對自己的內在和外在大千世界會產生一種澄澈的靈視而變得鮮明、細膩而豐富。潛意識也不意味著都是負面的東西,也不是和現實背反的東西,最多只能說表面上看起來荒誕不經而已。事實上潛意識的探索是人類超越社會道德、倫理等外在的束縛而認識真實自我的一個自覺運動。「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 一詞應該理解為「比現實更真實」的主義。而不是超越現實或否定現實的主義。有時一些偶然深深刺入心靈的情境或官感或語言或念頭等等刺激,在還來不及參透其意義或無法加以歸類對待時,暫時被儲藏在記憶的深處。也可能是一個謎,或美麗的幻想,或痴心妄想,這種種複雜奇妙的東西,也不僅僅只是像倉庫裡的堆棧,任其遺忘或腐朽。這些東西還會在潛意識裡互相產生化學作用一般,變出新的東西和花樣來。而這些東西和意義,你將會發現它們如何地關聯著、影響著你的存在,並且如何地豐富你的生命,如何地使你的靈性更加細緻。當然有時也會產生虛幻或干擾。這時就需要作一番潛意識的清理了。這種工作其實是一種很好的修練,可以使自己的心靈日益敏銳而清明。而且對虛幻有更深刻的認知。這些痴心妄想和迷幻有時也具有一種野馬般的創造力,但是詩和藝術所需要的創造力是一種可以控制的靈性力量和藝術,而非病態的瘋狂和虛幻。詩和藝術的創造藝術,就好像在於如何將這野馬般的創造力,變成千里馬一樣。

如果對自己內在的意識狀態有所體悟和掌握,就會覺察詩是如何地活在我們的生命中。不管是做為認知主體的內在或作為認知客體的外在世界,都是那麼豐富而氣象萬千,真正的詩根本就不需要扭捏作態,故作高深,或譁眾取寵。作為思想的載具和表達的媒介,語言在詩的創始階段就已經扮演著主角的角色。我經常可以聽見我自己的思想或思緒在我的腦中以我自己的聲音獨白著或和自己對話著。我就是這樣觀照著自己的心念和意識,並在靈感來臨時,就從內在掌握了詩的語言。其實我們生命中所經歷的種種,不管是自我存在的感覺或意義的認知,或生命的信念,乃至於人與他人、人與大自然或人與神之間的關係和意義,都有賴於語言內在的運作才能進行。在這種自覺和認知之下,你就會知道語言是絕對不可以隨便玩弄和扭曲的。因為在你玩弄扭曲語言的同時,就已經對自己的存在和心靈加以扭曲和污染了。同時也是對他人的污染和玩弄。詩對我來說,是如此深刻而真實的東西。詩的寫作,讓我深刻地觀照審視語言和存在的根源和感情的虛實。因為在意識三種狀態的穿梭和體悟,詩意常常是以靈感的姿影翩然現身而一再地更新了我的生命。我夢我詩故我在。清醒的存在得加上夢的存在,才是完整的存在。而詩就是這完整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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