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上次探望錦連老師已經有兩三年了。最近幾個月,偶有空閒總會興起想再去探望的念頭,但總是給拖延了下來。一月六日下午遽聞噩耗,已經後悔莫及了。聽說一月十二日就要火化,我無論如何再也不能拖延了。一月八日我懷著遺憾的心情瞻仰了老師的遺容,安慰哀傷的師母,但我知道,這一切無論如何都無法撫平遺憾。人生無奈如此,死生如何安頓?

    回到台北的這一個禮拜,我一直回憶著老師的遺容和他生前的言談行止。隔著一片玻璃,我瞻仰了老師躺在冰櫃中的遺容。我們這個偽善市儈的社會,還不夠冰冷嗎?他的臉旁擺了一個溫度計。但是我想那溫度計應該被擺在外面才對吧。他的神情安詳但卻較生前嚴肅。容貌彷彿比生前大而厚重,如一個肅穆的石雕,顯現一個永恆的份量。有的人是死後才出生、才長大的。如今他再也不開口了。但彷彿有一個極遠極遠的聲音,在我的聽覺的邊界隱隱騷動。那是詩的天籟嗎?我聽到了,老師。您不躲避。您以死超越了這個世界的虛假和糾葛。您將您的愛留給了懂的人。老師,您焚而不燬,就如您的詩。如果您不是第一的話,那也是唯一。只要是真的詩人就是好的。只要是好的詩人就是真的。我這樣說對不對?老師!在您的〈井水〉一詩,您看見了自己的臉孔。而我瞻仰了您的遺容。

 

            錦 連

 

那是石榴樹下一口乾淨的水井

沒人汲用  清澈到底的水井

往下探望

映現著幽靈般的自己的臉孔

無底的藍天

和裂開的紅紅的石榴果實在搖晃著

打從那時候開始

我似乎感覺瞧見了死亡的影子

是少年的日子或是幼年的時期

全都給忘了

那是搖籃裡的夢的碎片

是一個遙遠又鈍重的記憶

然而  卻是始終離不開生活的一個幻影

是在長大成人後的我的心靈

訴說著海底神秘的深遠深遠的一口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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