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我們的周邊很少看到像樣的詩作。現代或現代主義等等的名目下,無視了人類的精神,破壞詩作的傾向早就冷落了。描寫愛情或贖罪過去的詩也已經無味的今日,也許詩會處於最大的危機。能打破這種空白期的辦法,便是重新返回詩本身的任務這一條路。那麼!詩本身的任務到底是什麼?那就是發現美麗。不過,其美麗並不是已經透過古今中外認定的規格化,而是我們的周遭常有卻容易忽略的,或是輕賤,或是瑣碎本身擁有的美麗才是。真實的詩就是美麗的。因為以沾泥的日常中尚有的美麗當做其題材而美麗,並具有能力發現其美麗的詩人之眼光而美麗,最後會共享的讀者而美麗。江自得的這本《給Masae的十四行詩》剛好重新返回詩本身任務的詩集。他在詩中描寫平凡的喜怒哀樂,如果他沒去做命名,說不定將會消失詩的原貌,如此,描寫真實的情感生活才是詩本身的任務。

 

出門時,妳將我的背影翻拍成

默默褪色的冬季

啊,妳聞到在我的行程表裡窒息的時間

已在我的汗水裡腐爛

 

噢,我的Masae

當理性從我的胸膛深深犁過

我的夢與諾言已達成和解

 

噢,我親愛的Masae

當妳用眼睛觸摸我的存在深處

我們的愛已連結成永恆     〈第29首〉

 

愛情是人類最美好的情感、純潔、熱烈,歷來是文學創作的母題之一。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裡的初篇〈關雎〉就是描寫情詩,此後歷代詩人無不吟唱愛情。愛情對詩人的誘惑是巨大而持久的。愛的力量是無窮的,夫妻之間相互理解與支持更能爆發出幸福的火花,畢竟使詩人重新體驗和感覺到了愛的力量是偉大。

 

妳在美術館園區做健身操

陽光從妳的臉頰落下

幾片阿勃勒的葉子落下

伸著懶腰的早晨也落下

 

我已備妥早餐等妳

晨星也早已回家

羞赧的天空有鳥兒歌唱

秋天從妳張開的雙臂開始

 

十月的風掀開妳隱晦的情思

妳從樹下撿回一粒欒樹的種子

讓我們昨夜的爭執不再幽暗

 

    喔,Masae,妳看到了嗎

    玄關天花板上一隻蜘蛛

    日日夜夜織著我們的生活    〈第38首〉

 

這首詩以實感來寫成的,在他的眼神裡透露出無限的快慰和滿足。詩中支配詩人的並不是理念,而是生活本身。生活本身就成為一首詩,對他而言,詩就是生活而已。可是大多數人的日常生活,未必其本身就會美麗的。從中時常埋沒著忘卻本來的自我。因此,日常有時隱藏了把我的批判意識變為無力化的可能性。詩中「讓我們昨夜的爭執不再幽暗」,昨夜墜落地上的爭執,同時存在著不再幽暗的輕快瞬間。在此,針對江自得的詩合適的詞彙之一,便是輕易,但此輕易卻逆說為笨重的重量來呈現。「玄關天花板上一隻蜘蛛/日日夜夜織著我們的生活」。他知道生活就是有和無之間的徬徨。這好像球落地後其反動力蹦躂般,我們的生活也是難過的重量沉下去後,只卻重新蹦躂。為了取得此輕易,詩人選擇了與事物一體的路。這是詩人與已往的方式完全不同。

 

熱水滾了

把青菜和肉片放入鍋裡

特朗斯特羅默獲諾貝爾文學獎時

我正好完成一首詩

 

妳煎了兩顆荷包蛋

像極了妳緊盯暮色的眼睛

晚餐的香味直逼正前方那

語無倫次的黃昏

 

妳邊吃邊朗讀我的新作

我夾起蒼白如月的肉片

咀嚼著一些沉澱已久的往事

 

妳的嘴唇一張一合

像宇宙輕柔的呼吸

一隻蛾在天花板上靜靜觀看……  〈第47首〉

 

詩人不會把事物明確的命名,而是直接進去事物裡面,從事物的角度聽取事物本身。不過,詩人就睜眼把事物直接捕捉,以「兩顆荷包蛋」比喻為「妳緊盯暮色的眼睛」。也許詩人小小的願望就是「妳邊吃邊朗讀我的新作」的生活。江自得以知性的節制下,連「宇宙」和「蛾」也平凡的接受。如此看來,他的這本詩集與過去的詩作比較起來,就開拓了不同的領域,描寫日常中美麗的情詩。他的詩,依照年代或出版詩集的分辨就呈現出自己獨特的面貌。這好像水路自己會自然的構築般,揭開了生命的自然之路。

最後,在這本詩集中,如果要尋找共同的指數(exponent),是詩人的伴侶Masae,也就是說,日常生活中的永恆的存在。Masae就是詩人的「性靈」,時常引導他「更高的世界、夢的世界」。今日世界經濟陷入不景氣的沼澤裡,生活的破壞蔓延的時代:自殺率高、失業人口增加,因福祉問題就造成世代間的葛藤等,在如此的寂寞中,為了實現我們人類想要的夢,我想鼓勵閱讀這樣成熟而美麗的情詩,才是我們人生最好的喜悅吧。

                                         (2013/02/23)




[1] 李敏勇,〈三稜鏡——三位南方醫生的詩情‧序〉,收錄於江自得、鄭烱明、曾貴海詩選集,《三稜鏡》(高雄,春暉出版社,200312月),頁18

[2] 江自得著,〈後記〉,《Masae的十四行詩》,(高雄,春暉出版社,201212月),頁168

 

[3]〔德〕芬克(Eugen Fink)著,賈紅雨等譯,《黑格爾「精神現像學」的現像學闡釋》(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4月),頁165

[4] 阮美慧,〈對「妳」的戀戀絮語,終將成為永恆的低唱:讀江自得《Masae的十四行詩》〉,收錄於江自得著,《Masae的十四行詩》,(高雄,春暉出版社,201212月),頁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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