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了四十幾篇『詩人札記』這些頗為個人的內在創造論之後,要再談點個人寫詩的經驗,可能只是這些內在架構的延伸。這個延伸最值得一談的,或許是技巧的問題。我覺得在一篇短文裡,不可能把技巧上的問題說清楚。而且我認為技巧是隨著內容而變化的。每首詩應該有每首詩各自不同的表達技巧。每一首詩的創作,都應該是一個全新的經驗。所以,嚴格地說,詩不應該有固定的技巧和寫法。每個人也應該有自己的風格,那麼個人技巧上的經驗,對別人又有甚麼重要的參考價值呢?我認為一旦掌握了內在,形式和技巧自然水到渠成。

儘管這樣說,就像人看不到自己的臉孔一樣,我通常也無法一下子就看出自己的缺點,尤其是在詩剛剛完成的時候。通常這個時候,我還沉浸在詩的熱情中。而在熱情中,人很容易迷失於情緒的亂流和漩渦而不自知。所以我的寫作,有很大力氣是用在發現自己作品的缺失上的。一旦我能從自己原本得意的作品中發現那些缺失時,我對詩就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和認知;同時對自己的感情和思想也有了更深刻而真實的掌握。

這樣的自我審察,也讓我在寫作中避免了不知不覺的模仿和抄襲。這種不知不覺的模仿,猶如勾魂攝魄一般,你的靈魂無形中被你所耽讀的詩人所攝走。你寫出的詩,是那詩人的,不是你的。你的語詞,是別人的語詞,不是你的。但你自己往往不能察覺。如果你有屬於自己的堅實的內在,那就比較能避免這個魔魘。

另外一種魔障,就是原本沾沾自喜的詩句,往往是出於一種虛浮和輕佻。寫詩往往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變成一種peacocking的行為。我也用了很大的力氣在審視自己這種可笑的輕浮和虛矯。

所謂文字的敏感度,除了理性的思考邏輯和語意學的基本素養之外,另外一方面則是感性上的感受力。文字的敏感,可以用來檢查文字是否真切、有力,是否符合全篇旨趣和美感需求。最重要的是,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合不合道理和常識;是不是重複累贅,是不是酸腐,是不是油嘴滑舌,是不是幼稚粗俗。

台灣現代詩,自始就被一股亂寫的妖風所魅惑。很多人因為不懂甚麼是真正的詩,以為寫那種怪怪的、不合文法、不合邏輯、讓人看不懂的文字,就是在寫詩。長期誤入歧途的結果,這人的思維邏輯就全亂了套。他把自己的腦袋搞壞了,以致於文章寫得顛三倒四,連最起碼的通順也做不到。他愈往這個方向走,離詩愈遠,久而久之,清明閉塞,連心性也變得輕浮虛矯而不自知。更糟糕的是,搞死自己的同時,也污染別人。所以我覺得詩人應該要先把文章寫好,再來談寫詩。一個真正的詩人絕對沒有文章寫不通的。我看西方詩人、藝術家的文章,往往和他的詩和藝術一樣精采。中國古代大詩人,他們的文章也一樣寫得很好。對台灣詩壇,詩亂寫卻能博得虛名,文章不通卻敢到處張揚的怪現象,大家好像失去了判斷能力。這是台灣文壇的沉淪。將來必定要在台灣文學史留下難堪的一章。

另外一個不算經驗的經驗是,埋首文字,時而也該抬頭看看。很多時候,詩就在那抬頭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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