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空椅    蔡秀菊

 

20101210日在挪威首都奧斯陸頒發諾貝爾和平獎,獲獎的中國異議人士劉曉波一如預期無法出席,中國當局也不允許劉曉波的家屬出國代領,頒獎臺上預留給劉曉波的一張空椅,透過全球衛星轉播讓全世界的人看到中國政府如何蠻橫對待持不同意見的國民。

諾貝爾和平獎大會主席亞格蘭致詞時特別強調人權與和平之間有著緊密的聯繫乃委員們的一致觀點,挪威女星麗芙烏嫚則朗讀劉曉波於2009年底被中國政府判刑前寫下的〈我沒有敵人∣我的最後陳述〉答辯文。劉曉波說:「我沒有敵人,也沒有仇恨。所有監控過我、捉捕過我、審訊過我的員警、起訴過我的檢察官、判決過我的法官,都不是我的敵人。」中國當局在獲悉劉曉波可能被提名2010年諾貝爾和平獎時,隨即透過各種放話威脅、謾罵抵制,可惜仍然無法以經濟上的優勢遂其壓制西方世界「天賦人權」的普世價值,一張空椅反而成了崛起中國的一大諷刺。

亞格蘭特別強調諾貝爾和平獎設置的意圖是「通過頒獎,來凸顯人權、民主與和平之間的關係。」同時提醒世人「當今世界大部分地區民眾所享有的權利,是有人不畏個人得失而奮鬥和努力的成果。」這個論點正好呼應了劉曉波的答辯文「仇恨會腐蝕一個人的智慧和良知,敵人意識將毒化一個民族的精神,煽動起你死我活的殘酷鬥爭,毀掉一個社會的寬容和人性,阻礙一國家走向自由民主的進程。

反觀台灣歷經解嚴、總統直選和政黨二次輪替,看似民主已經有所進程,若深入考察政府作為及人民的普遍價值觀,台灣的民主化實際上仍停留在被國家機器操控的有限度的自由範圍內,而操控這部國家機器的大怪獸,就是戰後來台的國民黨政權。國民黨政權的本質和中國共產黨並無二致,他不斷製造仇恨和偏見來誤導人民的認知。自2000年民進黨取得政權之後,國民黨幾乎傾全力醜化陳水扁總統,特別是從2006年以來針對倒扁的紅衫軍街頭運動,以每天二十四小時的媒體偏頗報導渲染仇恨,讓民眾無法理性看待民主國家的司法獨立權,國家元首即使被懷疑有罪,也須要經過司法詳細調查,以期達到毋枉毋縱維護人權的基本精神。2008年國民黨再次取得政權之後,弊端連連卻不見紅衫軍再次掀起反貪腐運動,由此可見野心者往往藉由製造仇恨從中牟取個人私利。

如果我們冷靜思考,台灣的ECFA公投為何連續三次都被公投審查委員會駁回?這不是公投提案內容的爭議問題,而是台灣本來就不民主,因為不民主,才會有鳥籠公投法出現;因為不民主,才會出現少數審查委員可以連續三次駁回數十萬人連署的公投案。再檢視最近備受爭議的重大開發案,例如:執意在彰化大城濕地填海造陸興建國光石化廠;后里七星農場中部科學園區三期環評被撤銷,環保署卻刻意解釋成「環評無效卻能繼續動工」;苗栗縣市政府各種不當徵收農地事件;2010921日凡那比颱風造成蘇花公路坍方多人喪命,環保署借力使力讓爭議多年的蘇花改道通過「有條件施工」還評決議;座落於台東杉原海岸的美麗灣渡假村於20081月已被判決「違法開發,建照無效,應全面停工」,業者卻放話在201012月底將開張營業,台東縣政府環保局長黃明恩卻強調雖然此案仍在訴訟中,不過仍在最高行政法院審理中,所以「飯店繼續動工沒有違……,如此種種圖利財團,政府帶頭違法行徑簡直罄竹難書只要民眾起來反對,就被扣上「反商」大帽子,好像那些投資案不能順利進行,台灣經濟就會全面崩潰。在正常的民主國家,要求乾淨的「水」、「空氣」、「土壤」是人民的基本權利,在台灣為何變成是人民必須向政府乞求恩賜,苦等政府回心轉意。在正常的民主國家,只要不符合人民期待的政權早就被人民以選票踢下台,在台灣何以這個各級民意代表參選者因賄選被判當選無效最多、浪費無數公帑重新補選的政黨,於2010年的五都選舉中,因選舉造勢場上一顆子彈卻又能奇蹟似地翻盤。顯然台灣人仍然無法跳脫早已內化的被殖民心態,離成熟的民主社會尚有一大段距離。

仔細探究台灣人這種心態,應該說從1945年終戰迄今,台灣人的「我」,從來不是從「我」的本體出發,去思考「我」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因為從「我」被生下來之後,父母就開始希望你將來要如何如何,才能成為有成就的人;進入學校,老師就不斷要求你要聽話、要守規矩。「我」從進入幼稚園、小學到考大學,只在乎考試題目是非選擇的標準答案,「我」只在乎別人對「我」的觀感,而不是「我」如何自我發展出成熟的完整人格。

對統治者而言,形塑這種社會機制對他最有利,因為一堆通過這種考試模式晉身公務系統的人,對設計出這套管理機制的國家機器絕對不會產生懷疑;其次,統治者再配合各種特權優惠措施,自然訓練出一群忠誠的鐵票部隊。越不民主的國家,這種伎倆越能成功。於是,當我們要求追究「二二八責任歸屬」時,就出現「為了族群和諧應該彼此包容」;當我們希望建立自主國家時,就出現「不要搞意識型態」;當我們反對中國霸權時,就出現「我們反共產但不反對中國人」等等不合邏輯的說詞,充分反映一直被當成受格教養出來的「我」,當然缺乏獨立思考能力。試問,真相不明到底要我們原諒哪一罪行?包容哪些罪犯?意識型態本來就是人的中心思想,希特勒的納粹主義不也是他的意識型態。沒有意識型態的人才恐怖,因為他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隨時可以背叛也可以隨時輸誠,外人無法得知他的立場而預作反應。中國政權仍然掌握在少數共產黨高層的中國人手中,請問台灣當局如何做到「反共而不反少數握有實權的獨裁中國人」?

時序進入2011年,國民黨政權為了接踵而來的立委選舉、總統大選,開始高喊「精彩一百」、「歡樂一百」,逼不得以時只好很不情願地低調喊「建國一百」。頭腦清楚的台灣人應該反問「國民黨在建哪個國」?中華民國早在1949年就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所滅,成為流亡台灣的政權。1945年二戰結束以來,中華民國在台灣以強取豪奪方式徹底控制台灣社會:歷經「不當收刮日產及台人財產變黨產」、「禁止使用日語」、「四萬元舊台幣換一元新台幣」、「二二八大屠殺」、「白色恐怖」,以及實施徹底瓦解台灣大地主勢力的「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政策。近年更縱容地方派系茲生、黑道人物政治漂白、財團大炒地皮製造新貧等手段,讓人民如溫水青蛙漸漸失去反抗意志而任其宰割。中華民國這面旗不僅無法光明正大地走出台灣島,這面旗在台灣島內甚至經常如一塊遮羞布般遮遮掩掩。然而,台灣人何以能長期忍受這種不斷被「欺矇」的生活模式?生為台灣人的「我」,一生難道只在乎如何儘量不激怒當權者以求得生活安逸、如何累積更多財富以庇蔭子孫?生為台灣人的「我」,難道不知道生活在獨裁國家中,當權者可以讓你活得愉快,也可以隨時剝奪你自認的「小小幸福」?

作為一個台灣詩人,如何充分發展「我」這個主體,較之其他自由民主或獨裁國家的詩人更形艱困。身處獨裁國家如劉曉波者,他有清楚追求自由民主人權的目標,他可以展現不畏強權的氣勢,求仁得仁而贏得國際社會尊敬;在民主發展成熟的先進國家,詩人可以專注於文學生命的完成而贏得美聲;但是在國家定位模糊不清的台灣,詩人卻要先通過自我認同檢視,還要提防主流文學集團的誤導,更要堅持理念,當一個有尊嚴而誠實的詩人;作為真正的台灣詩人,除了清楚自己的書寫生命之外,更要摒除「餅越作越小」的自我困惑。

在台灣,拼經濟永遠是最響亮的口號,有錢有權者大多對追求自由民主的聲音置若無睹,但從許許多多人類留下來的偉大著作告訴我們,只有那些站在自由平等立場,寫出關懷普世眾生的文學作品,才能成為人類共同的文化遺產。詩人的筆或許無法讓統治者心生愧疚而思悔改,詩人的筆或許無法立刻帶動社會革命;但作為一個詩人,至少可以為人類共同歷史留下痕跡,一如美麗的沙灘是由無從計數的海沙沖積形成,戲水的人有時會因一粒沙而觸動生命的最深處。

全球60億人口中,劉曉波不也是一粒觸動人心的海沙?

親愛的詩人們,你(妳)是否想清楚要當什麼樣的詩人了?

20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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