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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           江心靜

 

  冬夜,在麻園頭溪畔。

  說是溪,在一百萬人的城市中,比較像是大水溝,河川整治工程就像水泥怪獸,把溪流擠壓成排水管,兩旁的堤岸種了台灣欒樹,那是為了方便市民晨運的美化工程。

  等人的短短十分鐘,無事可做,倚著欄杆發呆,上游,河床上一大灘廢棄物,移開目光,下游,在灰色的夜空下,五權西路的車流,背光的建築輪廓,橋上突兀的鐵飾,典型的都市剪影,冰冷無味,唯一的變化是閃閃發光的溪,旁若無人地向前奔馳。

  一條不起眼的溪,在寸土寸金的美術園區,切割出廣大的天空。

  天空,不能以數目字計算,不能用工程尺測量,即使是炙熱的太陽,多變的月亮,閃爍的繁星,狂暴的風雨,都只能佔據小小的一隅。

  一向喜歡仰望天空,靜靜凝視沒有邊界的宇宙,再大的煩惱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寫過一首〈天空〉的詩:

 

 

  在屋頂

  種一棵樹

  樹的上方  有星空

  樹的下方  燈火流動

 

 

  在屋頂

  也種了一顆樹

  樹的上方  有星空

  樹的下方  燈火流動

 

 

  在屋頂

  種了一朵花

  花的上方  有月光

  花的下方  暗香浮動

 

 

  流星

  劃過天際

  你我他  抬頭仰望

  無邊無際  無限的天空

 

  最近,重看十年前買的《西藏生死書》,以前覺得枯燥乏味的內容,年過三十,卻看得津津有味,發現有一段關於天空的精彩詮釋:

  坐禪時,你的心要像天空一般開放,卻穩固在大地。天空就是我們絕對的本性,沒有藩籬,無邊無際;大地則是我們相對的現實,我們的相對心和凡夫心。我們坐禪時的姿態,象徵我們正在連接絕對與相對、天空與大地、天堂與人間,就像鳥的雙翼,融合了我們如天空般的無死天性,和虛幻有限的凡夫心地。

  詩的意象和坐禪的哲理有驚人的相似性。

  在上弦月的天空下,忽然想起喜馬拉雅的雨季,加德滿都的宵禁,滿城的薰香,西藏高原的滿月,札什倫布寺的梵唱,奇旺國家公園的獨木舟,瓦拉納西的戲院,菩提迦葉的落葉,泰姬瑪哈陵的夕陽……無窮無盡的細節,傾洩而出,冰封許久的南亞旅程,似乎開始融解了。

  那次旅程結束,回家,大病一場,有生以來最嚴重的感冒,高燒不退,換了三個醫生,好幾個月的調養,才恢復元氣,精神奕奕,卻失去了記憶,像一個失憶的人,感覺忘了很重要的事,就是想不起來,看著照片、明信片、影片,一堆無法拼湊的拼圖,徒勞無功。

  時間像河流,不斷往前走,心上卻有一座冰山,截斷水流,一分為二。

  此時此刻,冰山終於解凍,兩個時間軸合而為一,一個是在路上的旅人,尋找旅程的終點,一個是回家的歸人,遺忘旅程的起點。

  在水一方,站在記憶之河的岸邊,召喚逝去的河水,記憶之水,可能遭受扭曲、變形,誤導事物的真相,必須非常小心,才能在最後,露出解渴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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