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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娜馬森(Una Marson, 1905-1965)生於牙買加的聖塔克魯士市(Santa Cruz, Jamaica)。馬森的身分多元,既是一位活躍於牙買加的女性主義者與作家,也參與聯合國的國際活動,更讓人津津樂道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參與製作英國廣播公司(British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簡稱BBC)的節目,為離鄉背井的西印度同胞朗讀懷念家鄉的書信。

馬森出身於牙買加的中產階級家庭。她喜好閱讀文學作品,尤以英國文學為最。十歲時,馬森進入漢普敦女子中學(Hampton High),中學畢業之後,家道中落,只得離家工作。1928年,她擔任《雅買加評論》主編,並開始發行自己的期刊,《世界》(Cosmopolitan),內容包含女性主義、社會議題,及勞動人權等問題。透過《世界》,馬森鼓勵女性同胞多多走出家庭,參與生產工作,甚至積極參與政治。

1930年馬森發表她的第一部詩集,《熱帶幻想》(Tropic Reveries),內容多為她的愛情幻想與生活點滴。1932年她前往英國,為報章雜誌撰寫文章,闡揚她的女性主義思想,同時探討種族主義對黑人的影響,尤以黑人女性處於英國白人社會所面臨的主體危機與自尊喪失等議題。1937年,她出版詩集《蛾與星》(Moth and Star),這是她最廣為流傳的一本詩集。她最著名的幾首詩都是出自於此詩集,包括〈電影之眼〉“Cinema Eyes”與〈虯結鬈髮之藍調“Kinky Hair Blues” 。這些詩歌的共同主題為宣示對傳播媒體的抗議。透過這些詩歌,馬森希望黑人女性積極地讚揚自己的身體,並認同本身原有的美感價值。

1941年,她受邀擔任英國廣播公司節目的製作,為工作於英國的西印度同胞閱讀書信與撫慰心靈。1942年,她甚至將節目改為《加勒比海之聲》(Caribbean Voices),介紹當代的加勒比海文學作家,並於節目中朗誦著名的加勒比海文學作品。而馬森在兩次大戰期間,能夠同時活躍於牙買加與英國,積極熱心參與國際活動,並推廣女性主義與加勒比海文學,如此的成就,就一位第三世界的黑人女性而言,確實少有人及,也著實非凡。[1]

 

Kinky Hair Blues    虯結鬈髮之藍調

 

Gwine find a beauty shop      想企找個美容院
Cause I ain’t a belle.   因偶不素美人。
Gwine find a beauty shop
想企找個美容院

Cause I ain’t a lovely belle.     因偶不素可愛的美人。
The boys pass me by, 男孩們走過偶身邊,   5
They say I’s not a so well.   他們說偶實在不優。

 

See oder young gals   看其他年輕女孩
So slick and smart.    那麼機伶聰明。
See does oder young gals   看那些其他的年輕女孩
So slick and smart.    那麼機伶聰明。 10
I jes gwine die on de shelf   偶就快死在櫥架上[2]
If I don’t mak a start.   如果偶沒儘快行動。

 

I hate dat ironed hair   偶恨那燙直直的髮
And dat bleaching skin.      和那白皙皙皮膚。
Hate dat ironed hair    恨那燙直直的髮     15
And dat bleaching skin. 和那白皙皙皮膚。
But I’ll be all alone 可是偶將孤寂無依
If I don’t fall in.     如果偶沒降格求同。

 

Lord ‘tis you did gie me   神啊,就素你賜偶
All dis kinky hair.    這一頭虯結鬈髮。 20
‘Tis you did gie me   就是你賜偶
All dis kinky hair,     這一頭虯結鬈髮。
And I don’t envy gals     而偶不羨慕那些女孩
What got dose locks so fair.    有著金髮那麼美麗。

I like me black face   偶愛偶的黑臉孔    25
And me kinky hair.    和偶那虯結鬈髮。
I like me black face    偶愛偶的黑臉孔
And me kinky hair.    和偶那虯結鬈髮。
But nobody loves dem,    但沒有人愛它們,
I jes don’t tink it’s fair.     我偏不認為公平。[3]     30   

 

Now I’s gwine press me hair     現在偶要企熨平偶的髮
And bleach me skin.  再去漂白偶皮膚
I’s gwine press me hair     偶要企熨平偶的髮
And bleach me skin.  再去漂白偶皮膚
What won’t a gal do   女孩若沒行動    35
Some kind of man to win.   怎能贏得男孩心。

  (Marson 1986: 158-59)

 

這首〈虯結鬈髮之藍調〉是馬森於1937年撰寫,收錄於《蛾與星》(Moth and Star)詩集。這首詩傳達馬森從年輕時期一直遭遇到的自我認同危機。身處黑與白兩種價值觀之間,馬森本能上認同黑人的價值觀,但理智上卻又不得不迎合白人的審美觀。[4]兩套評價標準迥異,使得馬森內心掙扎,埋怨上帝,只能改變自我外在形貌,內化白人的標準,期待能夠獲得新價值的認同,甚至獲得白人異性的青睞。

在本詩中,詩人刻意以不標準的英文詠唱新移民的恨髮之歌。不標準的英文顯示吟唱這首藍調的年輕女孩可能是一位新移民,或是一位勞動階級。若是新移民,初至白人世界,年輕黑人女孩顯然不甚適應,語言尚未純熟,虯結鬈曲的頭髮與黝黑的膚色皆是鮮明標誌,彷彿是愚昧與醜陋的記號,使她不受白人男孩喜愛,也對比出白人女孩的聰明伶俐。文法錯誤的語句象徵女孩所受的帝國教育不足,呈現其邊緣的身分特質。無論從身體符號或語言象徵來看,年輕女孩就是個徹底的邊緣人,永遠劣於以白臉金髮為中心價值的白人女性。

馬森所描繪的黑人女性內心世界充滿了矛盾與掙扎。她的直覺本能深愛黑人的價值體系,但她的理智卻不得不接受白人的價值。既深愛著自己的身體,卻又不解為何審美觀念會有黑白的不平關係,馬森於是以女孩的「降格求同」(行18)呈現黑人女性的矛盾兩難。她掙扎地採取積極行動,既熨平髮又漂皮膚,以便向白人價值觀靠攏,又向上帝抗議祂的不公(行19-30),竟創造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身體系統,讓黑人年輕女孩只能在白人社會跌跌撞撞,難以生存頂立。馬森的〈虯結鬈髮之藍調〉顯然就是她的女性主義與種族主義的宣言。

馬森的年輕女孩,苦惱自己不是個「美人」(belle)(行 1),擔心自己若是沒有行動,則無法「贏得男孩心」(行 36)。在亞歷山大波普(Alexander Pope, 1688-1744)的《秀髮劫》(The Rape of the Lock,1714)中,女主角是位風情萬種又長髮飄逸的美人,人見人愛,招忌而失去一束秀髮。黑人女性為了一頭色黑而虯結的鬈髮而憂愁,因其使她失去自尊自信、失去交友機會。相較於黑人女性攸關生命幸福的難處,白人貴族女性卻悠遊於優渥的金錢資源之間而無端為一束金髮發愁。當黑人的鬈髮代表著罪惡感與醜陋之時,白人的一束金髮最後受冊封成為神話,永存於天際星斗之間。同為髮者,不同膚色,則命運不同,這不就是馬森所感嘆與無奈之處!

本詩節奏輕快,結構簡約,但語氣卻調侃諷刺。馬森描繪西印度女性移民的內在矛盾,掙扎於黑白價值體系的優劣關係。年輕女性的生存契機,竟是由外在改變自己的面容,並由內在否定自己的價值。彷彿只有透過由內至外地徹底重組,才有機會融合於他者的社會。然而此契機能否成功,答案就在〈電影之眼〉:他者的自我否定並無法使黑人主體進入白人社會,唯有接納自我並尋回母國的價值體系,才有機會使他者建立起足以立基之自我。無可否認的,馬森的年輕女孩令人憐愛,因為她正是一位勇敢積極的黑人新女性,即使身處不友善的社會,她還是無畏地向前,為自我開創充滿可能的未來。

 

 

引用書目

 

英文

 

Eliot, T. S. 1986. “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1920The Norton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 New York: Norton. 5th ed. Vol. II. 2174-77.

Marson, Una. 1996. “Cinema Eyes.” (1937) The Routledge Reader in Caribbean Literature. Eds. Alison Donnell and Sarah Lawson Welsh.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38–140.

---. 1986. “Kinky Hair Blues.” (1937). The Penguin Book of Caribbean Verse in English. Ed. Paula, Burnett. Harmondsworth, U.K.: Penguin. 158-59.

 

中文

 

查良錚譯。1992。〈J阿爾福瑞德普魯弗洛克的情歌〉(1917),《T. S.艾略特詩選》。紫芹編。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頁1-11



[1] 有些批評家認為馬森深受西方主義影響,傳承太多英國文學的霸權思想。馬森提倡女性主義與對抗種族主義,她卻沒有真正地身體力行其所倡導的認同政治。因為無法擺脫西方白人女性的美感價值觀念,馬森後來也棄鬈髮而就直髮。

[2] 關於此詩句中的 “die on de shelf”,譯者以為詩人有意無意地影射艾略特(T. S. Eliot)年出版的〈J. 艾爾弗瑞普魯佛克之情詩〉(“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1917)。在艾略特的詩中,普魯佛克是一位生性無能又游移不決的中年男性,即使心中有愛慕之人,因為害怕他人的眼光與批評,因而躊躇不前沒有行動。此詩的第八詩節描述這些可怕的批評與刺辣的眼光,像圖釘一般將他釘在牆上,讓他僅剩蠕動掙扎而無處可逃。艾略特之原詩第八節如下:「而且我已熟悉那些眼睛,熟悉了她們所有的眼睛──那些眼睛能用一句成語的公式把你盯住,當我被公式化了,在釘針下趴伏,當我被釘著在牆壁上掙扎,那我怎麼能開始吐出我的生活和習慣的全部剩煙頭?我又怎麼敢開口?(查19926“And I have known the eyes already, known them allThe eyes that fix you in a formulated phrase,And when I am formulated, sprawling on a pin,When I am pinned and wriggling on the wall,Then how should I beginTo spit out all the butt-ends of my days and ways?And how should I presume? ”)(Eliot 1986217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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