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am silver and exact.  I have no preconceptions.  我是銀白而精確的。我沒有偏見。
   Whatever I see I swallow immediately          
不論看到什麼我都立即吞下
   Just as it is, unmisted by love or dislike.    
如實地,不被愛憎迷障。
   I am not cruel, only truthful--        
我不殘忍,只是忠實——
   The eye of a little god, four-cornered.        
小神的眼睛,有四個邊角。
   Most of the time I meditate on the opposite wall.    
大部分時間我沉思對面的牆壁。
   It is pink, with speckles. I have looked at it so long 
粉紅色的牆帶斑點。我注視它良久
   I think it is a part of my heart.  But it flickers.   
我想它是我心的一部分。但它明滅不定。
   Faces and darkness separate us over and over.  
臉孔與黑暗反復地隔開我們。


    Now I am a lake.  A woman bends over me,      
現在我是湖泊。女人俯身向我,
    Searching my reaches for what she really is.  
在我的範圍裡搜尋她的真面目。
    Then she turns to those liars, the candles or the moon.
然後她轉向那些撒謊者,蠟燭或月亮。
I see her back, and reflect it faithfully.
我回望她,並忠實地反映。
    She rewards me with tears and an agitation of hands. 
她淚眼汪汪,激烈地舞動雙手回報我。
    I am important to her.  She comes and goes.  
我對於她很重要。她來了又去了。   
    Each morning it is her face that replaces the darkness.
每個早晨她的臉孔取代黑暗。     
    In me she has drowned a young girl, and in me an old woman在我裡面她淹沒少女,老嫗也在我裡面   
    Rises toward her day after day, like a terrible fish.
日復一日向她昇起,彷若可怕的魚。
   1961[1]

 

西爾維雅˙普拉斯(Sylvia Plath, 1932-1963 )出生於美國麻州波士頓(Boston, Massachusetts),其父為波士頓大學生物學教授。她於1950年就讀史密斯學院 (Smith College),就讀期間曾罹患憂鬱症,即便飽受精神困擾,1955年仍以「優等獎」(summa cum laude)畢業。嗣後她獲得傅爾布萊特獎學金(Fulbright Scholarship),前往英國劍橋大學深造,在此遇到英國詩人休斯(Ted Hughes, 1930-1998),兩人於1956年結婚(劉2006409)。1962年因丈夫移情別戀阿西亞˙魏威爾(Assia Gutmann Wevill),普拉斯日益抑鬱、沮喪。她的精神狀態在育嬰、家務與丈夫外遇不斷的摧折下,終至不可收拾,1963211日 於英國寓所開煤氣自殺。一代才女,香消玉殞,令人浩嘆,誠如唐朝詩人白居易772-846所云:「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集部‧全唐詩(中)卷四百三十五)。[2]普拉斯的主要著作有詩集《巨像》(The Colossus, 1960)、《精靈》(Ariel, 1965)、自傳體小說《鐘形罩》(The Bell Jar, 1963)身後出版的《詩選集》(The Collected Poems, 1981),於1982年獲追贈普立茲獎 (Pulitzer Prize for Poetry) 以紀念其詩歌成就。一般而言,普立茲獎只頒發給在世的作家、藝術家,以表彰其貢獻。普拉斯乃係身後獲得此殊榮之第一人,這在美國詩壇可說是史無前例。

戰爭的威脅、社會失序、情感複雜糾葛與家庭解體乃是二十世紀詩人共同的難題,女性詩人對此感受尤深。在現代社會裡,女性承受的壓力日益增加:「她們還要承受來自家庭的更多責任,而這往往造成作為詩人和作為母親與妻子的矛盾。其中的有些人不得不在做詩人或做母親、妻子這兩者之間進行選擇。她們在感受著現代人的精神危機的同時還要體驗著作為現代女性的痛苦的精神歷程」(章200717)。在普拉斯短暫的創作生涯中,她恆常處於家庭責任與藝術創作的矛盾衝突中。身為作家她期冀能夠自由翱翔於想像之域,譜出具有個人特色之樂曲。但是身為母親,在傳統道德與社會規範制約下,她必須善盡撫育幼兒的母職。她的詩就是在這種煎熬下的省思。

普拉斯是現代女性主義的先驅。本詩對女性在當代的困境有很獨特的回應,很受女性主義者之歡迎(楊、于2009161)。作為一位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的詩人,她明確地道出「女性的家庭、生育、婚姻世界」,在父權社會的女性形象與母職論述包裝下,蘊含諸多的悲劇因素。她的作品就是表達婦女對於壓在頭頂上的這些大山無奈的抗議與憤怒(彭2004111Freeman 1999: 207)。

詩人以擬人化 (personification) 的手法來模擬詩中的說話者 (persona)。本詩的說話者顯然有二種身分,鏡與湖。本詩共分二節,每節九行。前一節的說話者是鏡子;後一節的說話者是湖。詩人在第一節將「鏡子」擬人化,讓其於詩中說話、思考。在第二節詩人將之擬人化為「湖泊」,但究其主旨乃是描寫婦女晨起梳妝照鏡,或晚妝臨鏡,窺見時間之神帶來的容貌改變。如同人們一樣,「鏡子」向外觀看,凝視/沈思進入視界的物體。但跟人不一樣的是「鏡子」沒有偏見,它不會因感情的反應而扭曲視線。鏡子似乎如同神一樣客觀真實,即使它只是一個視界有限的「小神」而已:「詩人在充斥虛偽和欺騙的現代社會中,感到身心俱疲,渴望尋找到一面誠實的鏡子,毫不掩飾地向它暴露自己、盡情傾訴。該詩語言樸實,想像奇特,直敘與比喻相互交織。透過詩中的平靜語氣,我們能感受到詩人自己的克制和隱忍」(楊、于2009162)。在第一節中,說話者以鏡子的觀點反映出女人不同時期的映象。對於如實反映的鏡子女人卻是深惡痛絕以眼淚與雙手激烈的舞動回報我」。

寫實論者以鏡像的隱喻形容藝術家模擬自然/現實的手法,認為藝術家的技藝手法乃是一面舉向自然/現實的鏡子,鏡中所反映/反應的虛像,等同於表象世界的真實存在(Abrams 1958: 32-35)。但此論有兩個疑點存在。首先,鏡像只是一個單面向的平面之折射,無法呈現立體的長、寬、高、厚度等面相。再者,鏡像的反映有其盲點,因光線折射角度的關係,某個角度無法如實地反映出來,如此一來,其所呈現的映像是殘缺不全的。對此,詩中的說話人坦承這是小神的眼睛」,而非像舊約中獨一無二的真神耶和華(Jehovah)那般,無所不在、無所不知(omnipresent, omniscient)。明乎此,吾人可知鏡像論的文藝批評囿於反映論,卻忽略批評的位置與角度——鏡子雖然是「沒有偏見」,但有盲點。因此鏡像作為現實的反映/反應有其先天的的缺陷與誤謬。

當鏡子轉化成「湖泊」的時候,充其量也只是照映出表面的倒影而已。雖然婦女想從中發現較深邃的真實,這無異是「鏡花水月」。跟鏡子真實的意象相較,(燭光與月光)昏暗的光暈投射出阿諛浪漫的氛圍,遮掩了歲月的痕跡在臉頰上烙下的皺紋與斑點。[3]這種浪漫的氛圍產生迷離朦朧的效果,無鹽似乎豹變為美女,阿嬷在依稀曖昧之間幻化為少艾,這都是在此情境下發生的。這是月光與燭光魅惑/欺罔的效果,也是花前月下的危險性,因此燭光與月光顯然就是個「說謊者」。畢竟時間是無情的,但公平無私。探究真相的女人在真實的映像中所發現的是老化的可悲事實:過去的小女孩形象已然死亡,齒危髮禿的老嫗在時間的深處徘徊不去,伺機而動,如此「朝如紅顏晚白髮」的景象讓她驚嚇不已(Arp and Johnson 2008: 18; Murphy 2012: 11)。



[1]本詩來源Sylvia Plath, “Mirror.” In Perrine’s Sound & Sense: An Introduction to Poetry. 12th ed. Ed. Thomas R. Arp and Greg Johnson. Boston: Thomson Wadsworth, 2008. 38.

 

 

[2]這兩句詩來自白居易的樂府詩〈簡簡吟〉(卷435_26):「蘇家小女名簡簡,芙蓉花腮柳葉眼……二月繁霜殺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恐是天仙謫人世,只合人間十三歲。大都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白居易對女性的命運關注有加,屢次闡述婦女的弱質與遭受父權社會的欺凌,呼籲公平對待、呵護婦女。在〈婦人苦〉(卷435_20的樂府詩中,詩人提到女為悅己者容的苦心、夫婿輕別離與嫠婦的艱難處境等:須知婦人苦,從此莫相輕」(集部‧全唐詩(中)卷四百三十五)。

 

[3]在《理查二世》這齣戲中,失勢的國王看到鏡中憔悴的容貌嘆道:「啊,諂媚的鏡子!/如同我興旺富足時跟隨我的人一樣你矇騙我」O flattering glass, / Like to my followers in prosperity, / Thou dost beguile me!(IV, i: 279-81)Shakespeare 1961460)。此一自體觀窺慾(narcissism)的隱喻源於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那西塞斯(Narcissus)。他臨湖自憐其影,不能自已,終至憔悴而死,化為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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