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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給孿生兄弟的想像家書不是首長詩,也沒有太多艱澀詞彙,卻是首包含豐富歷史、寬廣地理,與饒碩意象的白話詩。若是打算深刻理解阿悖德的歷史描繪與心境轉折,關於菲律賓的過去與夏威夷的歷史則不容忽略。

    菲律賓群島位於太平洋的東南端,交會於東亞與南亞的海域,早期除了島嶼上的原住民之外,還有來自中國、印度、東南亞諸國等移民,帶來佛教、印度教、道教與伊斯蘭教等文化。海洋群島的地理特性,使得菲律賓一直都是個開放且文化雜揉的異國境地。然而不同於早期的亞洲內部移民,自十六世紀初期,西班牙探險隊登陸菲律賓開始(1521),這個在太平洋的島鏈,正式進入近五百年的列強侵略與殖民時代。

    自十六世紀西班牙登陸開始,西班牙人逐步將政治、教育、宗教、文化等等根植於菲律賓,於其殖民期間,即使有些菲律賓原住民不滿西班牙人的強權侵略,曾經舉兵革命,不過都遭到西班牙政府征服平定。直至十九世紀晚期,西班牙除了要面對菲律賓人的革命內憂,還要抵擋來自其他歐洲殖民國的爭奪,於是陸陸續續與英國及葡萄牙發生征戰,也曾與明清帝國的海上艦隊發生海戰。當然,親身經歷征戰的不只是西班牙的艦隊,絕大部分的犧牲者,其實都來自菲律賓的窮苦人民。

    到了十九世紀末,菲律賓群島戰火連連。一方面菲律賓的民族意識高漲,人民無畏霸權掠奪,意向革命獨立;另一方面歐洲列強在亞洲的領土爭奪戰甚囂塵上,菲律賓群島也曾是歐洲各路兵家必爭之地。在經歷過將近三百年的西班牙殖民,美國武力於十九世紀介入菲律賓。

1898年是最關鍵的一年。首先,美西戰爭爆發;菲律賓在西班牙忙於征戰之時,宣佈獨立。不過,此項獨立宣言並未獲得美國承認。於是,美國在美西戰爭勝利之後,緊接著發動美菲戰爭,最後以武力攻克菲律賓,強行霸佔菲律賓群島的軍政管理權。佔領菲律賓之後,美國全面將西語化的菲律賓,在短短不到五十年的光景,改變成為美語化的世界:軍事上,美軍紮營駐軍菲國,在菲國以美語行政,將西班牙的天主教更易為新教,並將西語教育變更為美語教育。

然而以美國勢力為主的共和時期為期不長,到了二次大戰爆發,日軍佔領菲律賓,扶植魁壘政府,又經歷許多屠殺與征戰,殺害數百萬菲律賓人。直至二次大戰結束後的1946年,菲律賓才正式獲得獨立。此時,阿悖德才七歲。然而獨立後的菲律賓也不是一帆風順,美國勢力依然介入政治,而國內的動亂、革命,與貪腐更是層出不窮,局勢始終不穩定。阿悖德就是生長於這樣的動盪年代,也由此萌生對於族人危難的憐憫與對於國家完全獨立的渴望。

然而,阿悖德言語含蓄,溫文委婉,既沒大聲疾呼,也沒憤恨非難。對於家與國的渴求,他以非常含蓄又層層包圍的手法,幽然道出。在夏威夷的夏日風光中,見不到一掬涕淚,聞不到一絲血腥,有的只是惆悵與省思,寬容與關懷。阿悖德由大地的美景,蓋亞的懷抱,透視了宇宙恆常的歷史,也昇華了他對家國的幽想。

佇足夏威夷,映入阿悖德眼簾的,不是珍禽異獸,亦非豐食美女,而是悠然遙遠的時空重疊與連結。同處太平洋,夏威夷與菲律賓有著同病相憐的殖民歷史。

傳說十六世紀,已經有西班牙探險家登上夏威夷島。不過,較為正式的說法是(有歷史文書記載),十八世紀末英國探險家庫克( James Cook)才是首位登陸夏威夷的歐洲人。之後,大約有一百年時間,陸續有許多歐洲探險家、商人或捕鯨者踏上夏威夷群島。基督教文化也於此時慢慢滲透,逐漸取代原住民原本的生活與信仰。甚且,在十九世紀初期,還有位夏威夷原住民國王,成了道道地地的基督教徒。

由十八世紀末至十九世紀末,雖然主要的政權依舊掌握在夏威夷國王手裡,不過透過經濟與宗教,夏威夷的政經勢力已漸為歐洲人所插手,尤以美國商人的介入尤為深遠。此間,有兩事件對於夏威夷原住民的生命安危及國家存亡帶來莫大影響。

a���8�Gp�J��此的夏威夷原住民(行11)。住在夏威夷的人,大多不是夏威夷人;真正的夏威夷人,若非死於美軍槍下(行12-15),就是死於美軍帶來的疾病(行16-17)。多麼透骨酸心的國族悲歌!

詩行的第一與第二段落,簡述了菲律賓或夏威夷的近代史,所見的盡是歐美殖民國的貪婪、血腥、與權詐,盡是被殖民國的委屈、無奈、與傷慟。不過阿悖德並不拘泥於國與族的想像,遙望夏威夷的自然美景,那些關於歷史的悲歡情仇,已然發酵昇華。阿悖德面對歷史的悲情,既不燃燒國族悲憤、鞭打過去,也不撕裂歷史裡的傷痕。

望向這「美麗的島嶼」(行18),阿悖德眼前不是來來往往的人類與戰爭,而是遠遠超越人類歷史的大地之母。一樣是歷史,人類只拘泥在幾千幾百年的你爭我奪;但是大地的歷史超越億萬年,人類的歷史只不過是她的一眨眼。自然有她的語言,那是「樹木山丘瀑布沙灘」(行20),她就是以這些美麗的語言描述關於她的歷史。相對於自然的美麗詞彙與風光歷史,人類的語言顯然黑暗污齪,述說的歷史也佈滿了欺騙爭奪、戰爭燒殺。

透過大自然的億萬年歷史,阿悖德期待人類能將眼界放遠、心胸開放,因為我們始終目光如豆,過於狹隘,所以「我們只見她一半的美麗」(行22),也僅以「夢想」(行22)的方式,想像著擁有「良善與和平」(行22)。人類的內在期許與外在行動背道而馳,於是戰爭一再發生、悲劇一再降臨。詩人憂傷不解人類為何一再歧途難返,也「無法揣測人類」(行23)悲傷的深度。人類自私而為的歧路與愴傷,一再地「侵蝕我們對於美麗的覺知」(行23),使我們忘卻大自然無盡包容的愛,也忘卻人類原本那顆愛好良善與和平的愛的種子。

如今,阿悖德寫下這首贈予兒子的詩篇,要將這顆愛好善良和平的種子,深埋在他們的心坎裡,宛如他父親曾經為他所播下愛的種子一般。關於人類愛的種子,不限生長於任何人的家或國,而在每一吋大自然的懷抱中。如同阿悖德面對著他「窗前的中國榕樹」時(行25),他便想像到他父親曾經傳承給他的關愛與智慧:父親的愛宛如巨樹(行26),它無言,卻代表著一切。父親的教育與愛,於是融合於自然景致;自然美景「無需語言」(行27)傳遞任何智慧與關懷,枝頭上歌唱的鳥兒(行29),就是自然的語言,象徵她億萬的歷史與無限的寬容。

    人類的歷史,或許曾經是一場又一場的悲劇,但是這些悲劇總有結束之時。對於未來,阿悖德希冀的不是悲憤的討論過往,而是期待能為子嗣種下一顆又一顆關於寬容與愛的種子,如同自然一直對待人類的包容一般。如此,人類將有可能在未來,遇見自然全部的美麗,也有可能真正地沉浸在良善與和平之中。

    正因為阿悖德父親的愛,就如同夏威夷島上的榕樹一般,阿悖德對於「家」的想像,已經超越領土疆界的家,超越國家與國族定義的家,而是以自然為母,大地為父,人人皆兄弟的家。地球就是所有人類的家園,過去的歷史或許晦暗,但是悲傷的泥土若能孕育更多的寬容與智慧,人類的未來則有可能再見自然之完全之美,也有機會以行動見證真正的良善與和平。

 

 

引用書目

Abad, Gemino. “An Imaginary Letter to My Twin Sons.” Philippine Studies: Historical and

    Ethnographic Viewpoints 43. 3 (1995): 458-459.

Abad, Gemino, and Edna Z. Manlapaz. “Rereading Past Writ: Toward a History of Filipino Poetry from English, 1905 to the Mid-50’s.” Philippine Studies: Historical and Ethnographic Viewpoints 34. 3

(1986): 374–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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