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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詩有別才(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這是嚴羽在《滄浪詩話》中,對詩別有一番的見解。其中是才情的才;或是材料的材,注釋不同,解說眾多紛云,不論如何註述,詩人都要有他的才情和有別於一般論說敘事文字的詩材、詩料。當然詩人也是平常人;詩可從平常生活中取材。

  作為一位詩人,在現實生活中,他須要維生的工作和技能,至少在現況的台灣,無法養活一位專職的詩人,所以詩人須有別才;處在極度商業化、機械電子化的時代,詩的材料、題材也要有別趣。詩本質上就有別出心裁的異質性,否則如何耐得住別人無法忍受的詩「趣」的寂寞?

  別才成為現在詩人職場之外,另一種才情的表現;而如何於庸俗銅銹之外,採擷詩的材料也須具備慧識的詩眼。

  江自得本業是位胸腔科醫師,在文學的領域是一位優秀的詩人。作為一位詩人,馳騁於詩國的疆土,是別才具備的身份。從詩的質與量來評估,江自得不是一位業餘的玩票詩人,他在詩的表現創作上,應屬是一位天生的詩人,只是他在職業上是一位醫生。

  詩的創作,從形式上有意的介入來看,給《給asae的十四行》是在詩的形式上有固定約束的要求的。

  形式對於藝術的構成和語言對於詩的塑造一樣,有所營駐就有所囿現;相對的,詩的河流,也不能任其水域的氾濫。

  《給asae的十四行》詩集共有50首,採14行源自西洋Sonet,中譯商籟體的形式。原有西方十四行詩在韻牌和結構有嚴格的規格和演變,中文式在音節上就不太講究,只取它的行數的結構方式。

  宇宙之間的變化現象,如將其化繁為其簡,終歸於數之理氣來導論,而以數之符號作為代表和計算,數不只是象徵且具有其實質承載之效能。五十首詩的50之數,是100數量所代表的圓滿意象的一半。例如:智利籍的聶魯達(Neruda, 19041973)就寫過《愛情十四行詩一百首》給瑪蒂爾德,表示對他充滿完整的愛,100就是無缺的整數,從數的延伸含意來說,表愛情的圓滿。

  如果把100視為一個圓滿的太極圖,那麼50巧好是圓的一半,在太極圖說的象徵意義上,宇宙人生的變化在於陰陽虛實的相尅相生的矛盾統一之中,50所旋轉的張力成為100圓滿之中所具的變化空間,意指各一半始可成為相對立與相互之間的平衡存在。我之實,即是妳之虛;我之虛,即是妳之實。所以50是我們各存在100的一半,互相拉扯、排斥與互持,如日月之明暗;如男女之陽陰。

  50100之內的對應數:妳我各一半,在50首詩中,每一首也都表達了你我之間情愛變數,變數是自然的天體運行也是人生,愛情不也是如此嗎?

    十四行詩體,撇開義大利原創與之後的改變所講求的音節與結構不談。純粹以詩行數排列組合的感受來說,十四行分成四、四行與三、三行共四節。

    新詩從古典詩的格律解放之後,以行數排列形成自由的組合形式。江自得又回到十四行固定行數的詩體形式,從另一個角度以易數來看待,會發現固定形式的行數所產生的數的靈動力,是另一種形式結構的象徵意義,擇善固執,善加利用也仍可產生詩的別趣。

    如果我們從易數的五行來看詩行數的金木水火土也頗為有別趣。易數4屬金,3屬木。則四節前二節為金金與後二節木木相尅。如果448則屬木,336屬水,則後6之水生前8之木。如果跳開4433而成為437屬火,則水生木,木生火,為連續相生;相反則火尅金,金尅木,為連續相尅。這看似有趣的數字遊戲,卻在數理的組成靈動中,有著詩形式構成的變化,蘊藏著物質原始的內在體性。清代張伯行在註解朱子所編的《近思錄》時說:

    五行因出於太極矣,而其生也有成質,則理隨氣質而具,遂各專於一以成性。如木以曲直為性,火以炎上為性,金以從革為性,水以潤下為性,土以稼穡為性,是五行各具一太極,而性之無物不有,可知也」。

    物性是一切現象的根源,也是詩本質原始的直觀源頭。

    如果我們確定現象就是本質的呈現,則形式的現象不也是現象中的一種現象,是與本質之間有著息息的相關。那麼從50首詩的數量到14行排列組合的契機,已可透露詩集中情愛之間的相吸不離與不得不結合的矛盾,懸宕著情愛中複雜的情意現象。

    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五曰:「作詩大要,不過二端:體格聲調,興象風神而已。體格聲調,有則可循;興象風神,無方可執」。

    江自得的十四行詩集之作,也可作如是觀,只是十四行體的聲調已排除,它的體格形式上述已做了剖析,至於興的比興,象的象徵,風的風骨,神的神韻,則都呈現在五十首作品內涵之中,有待解讀。

    此詩集五十首詩,各首原是獨立,十四行中分四節也各可自獨立意象,但各獨立自成中也產生相對或相持的對應,甚至對立的相尅作用,而50首整體來說,它是貫串連脈的,可當作一部長詩來看待。

    長詩的特質在於詩的過程發展中,會有詩意的斷裂和意象的紛呈,端在於整體詩的氣象脈絡的串聯;詩之底蘊的盤根質量的把握。

    梁‧鍾嶸的《詩品》序曰:「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鍾嶸把詩的最初源頭溯到氣的觸動,而搖蕩性情。人稟七情,應物斯感而詠志吟詩。

    情詩之可貴,在於蘊真情,情真始能至詩於高格,江自得的《給asae的十四行》寫給他妻子的五十首詩,是真性情流露之作。

    詩無別材,江自得的情詩,從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匯流成愛的恆河;詩有別才,江自得給asae的十四行詩,以別出心裁的詩思巧藝,將點滴生活的素材或燉或炒做出盤盤示愛的精品。這是江自得別才的表現。

 

    今晨,一個袖扣自妳的上衣掉落(2

  掛在妳右耳的乳白色耳環(3

  妳一刀把洋蔥切開(5

  妳站立窗前,喝一杯咖啡(7

  妳輕輕愛撫屋前一排枝葉凋零的行道樹(9

  妳在梳妝台前照鏡子(10

  我在電腦螢幕上閱讀妳的X光片(12

  我牽著妳的手走出菜市場(13

  我小心翼翼的把花插入花瓶裡(14

  我因遺忘了一首詩而懊惱(15

  我用抹布擦拭客廳的木地板(16

  我們在屋前林蔭大道上散步(17

  

  在這些極平常的生活中,俯拾即得的妳我之間的事物裡,詩人的巧思把通俗的生活現象,注入詩情使詩的質素融入在生活中,而有了詩的人間味。而在各種不同情境的渴望、失落、疏離、依附、扶持、愛戀、悲歡等之中,都因愛情相濡以沫,相愛相惜,創作了情愛緜密的詩章。

  「我的詩裡有雨聲/它是今春最泥濘的情書/準備讓愛纏綿到冬季」(37),這樣的詩句是自然情意的流露,不加裝飾詞藻,卻詩意盎然。

  「啊,asae,啊啊,asae/春天已隨著妳搭電梯上樓來/且按了門鈴」這更是具體生活化了的詩句,而「妳的腳步聲纏繞著一些慾念」(49),何等具實的溫雅的情慾,詩化了想像。

  在永浴甜美的愛河裡,詩人的心境仍關懷著周遭的現實境況,例如:「社區大樓牆上的磁磚一片片剝落/哈維爾和金正日(註)先後告別人世/春天和冬天一齊走到盡頭/誰能擁有永恆的股份」(44)。

  江自得的情詩,並不全部落實在生活現實裡,他的詩句也有舞步飛躍性的奇想,例如:「風雨淋濕了我們的生活我咬了一口麵包感覺地球變得軟趴趴」42

  當然,這樣的詩句仍然有另一層現實的隱喻,不單止於文字的玩耍或奇思的想像;也顯示江自得詩美學的立點是踏實中另有一番飛旋的空間。

  江自得在五十首的十四行詩裡,每一首都有其獨特的意象體系表現不同時空情境的內容;在各自獨立的十四行中的四個節,往往也有其獨立的意象自成單元,舉第7首說明:

 

  屋外,風雨傾瀉著某種悲涼的聲音

  妳站立窗前,喝一杯咖啡

    加了幾塊方糖

  仍覺得苦口

 

  這是炎夏將盡的時節

    妳期待一朵火紅的玫瑰

    讓已磨得乾癟的心

    再度飽滿起來

 

    於是,妳哼起一首老歌

    把煩躁的黃昏唱入夜晚

    讓焦灼的午夜迎向黎明

 

    噢,asae,妳已是我的全部

    在寬容的星辰底下,我們

    無悔地長成一株鐵桿的蘆葦

   

這首詩從「喝一杯咖啡」經「期待一朵火紅的玫瑰,再度飽滿起來」,「妳哼起一首老歌」到「妳已是我的全部」,詩思脈絡起承轉合,文路似乎清晰明朗,但各自獨立的意象:第一節的咖啡,第二節的玫瑰,第三節的老歌和第四節的蘆葦,從物的形象到意象的轉換是相當跳脫性的。

    這首詩,詩人站在太極圓的隱藏性的陰虛的一面,讓妳出場在陽顯的一面,看妳喝咖啡,看妳心中的期待,看妳哼起老歌;最後我們無悔地長成一株鐵桿的蘆葦。蘆葦是脆弱的卻要成一株鐵桿,而且是我們互共一體的。

    從這首詩來看並非以偏概全而是可看出江自得的十四行詩,幾乎以陽顯陰藏的妳我對立二面成一體的統一協合、構成詩體的機杼;內容以意象的轉換、移動和疊層,纏綿結緒,縈絲繾綣,貫串情韻於詩語之中;而所有美的意象和詩語都從現實的景物和生活相對待中騰飛,卻有一股誠情的愛真實地牽繫著他們情愛的世界。

    末了,願天下有情人,都為他(她)所愛的,寫出純真的情詩,如江自得寫asae的十四行!

 

                      (2013/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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