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地說，創造是一種叛逆。有意或無心底叛逆。但所有偉大的創造，都有偉大的傳承。即使是基因突變，也必源自那個基因。所以我並不懊惱自己從偉大的傳統得到的東西。身處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世界，我的另一個覺悟是，我們必須跨越血緣、地域甚至於時代的傳統，向更廣闊的世界探索邁進。狹隘的人有時會誤以為這是對傳統的背叛。然而認真追究起來，真正偉大的傳統，並不害怕各種挑戰，也必定跨越了許多傳統的囿限而形成了更偉大的傳統。時間會淘洗冶煉出一些結晶，但古老的歷史太古老，變得帷幕重重，加上專制的思想禁錮，扼殺了創造的基因，甚至扼殺了質疑的能力。文明的衰落和死亡，大半可以歸咎於創造力的衰落和死亡。更可怕的是，古代許多少數民族，往往來不及創造出自己偉大的傳統，壯大自己的民族，就被更強大的民族所吞噬而從歷史的舞台消失無踪。無知而又不長進的種族，被更強大的種族用武力征服甚至於消滅，固然可憐，但歷史演化的齒輪仍將無情轉動。只有那些能創造並維持壯大自己文化的民族，才能在世界上生存下來，並成為世界文化優異的組成分子。文化是一個民族賴以生存的主要因素，也是其存在價值的核心。
台灣常被大國沙文主義者視為邊陲，是小中之小。有不少人還自視為中國移民。來到歷史歧路口的關鍵時刻，台灣人如果不願被滅絕，我們能創造出如猶太人或日本人那樣不被消滅的文化傳統嗎？猶太人亡國數千年，一族命脈的維繫，何其艱難，何其偉大。它的人民顛沛流離於世界各地，一方面學習融入世界強國各種文明，一方面維持自己的傳統，全拜猶太獨特的文化所賜。日本國因大海隔離，維持了自己的文化，也因為大海而從「洋人」那邊學習了更先進的西方文明。得以一方面吸收消化，一方面保持自己的文化傳統，這是日本人的幸運。台灣人若何？
做為所謂的台灣詩人和作家，我們的作品對台灣文化的創造有甚麼貢獻？所謂的台灣文化，究竟為何？所謂的台灣文學究竟為何？我們所為何來？這些問題本來常在我心，只是時值台灣現代詩人協會十週年之際，也正好是笠詩社五十週年之際，我的思量變得更為殷切而已。
(2014/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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