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與渺小的迷思,可以拋棄了吧。
我曾自問,如果思想貧弱、見識淺薄、感性魯鈍、才情低劣、生活庸俗,我能寫出甚麼可以稱為詩的東西嗎?或許,就算偶而得到一點小靈感,用盡心思耍弄一點文字技巧,寫出一點所謂的詩來,我能不對這樣的詩的價值和意義,以及自己投入的心力感到懷疑嗎?
《史記》〈老子列傳〉記載孔子問禮於老子。老子的忠告是:「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驕氣、多欲、淫志不難理解。態色翻成白話就是裝模作樣,巧言令色。這四者是積極入世的儒者常見的通病和醜態。老子並不否定積極入世,他只是崇尚自然而已,所以他說:「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積極奔競於詩路的現代詩人,處處可見老子所說的四個習氣。這不但不合於處世之禮,而且對自身修道有害。這是我從中國古代智者得到的啟示。
愛因斯坦說過一段話,非常富於啟發性。他說:「我們所能經驗的最美麗的東西是神祕。 “The most beautiful thing we can experience is the mysterious” (請注意他說的字是 mysterious 而不是 mystery)。它是所有藝術和科學真正的泉源。任何人對於不知的事物,不感到徘徊,不感到驚異,那麼他的心雖生猶死,他的眼睛雖明如瞎。這種對生命神秘的經驗,雖然多少會摻合著恐懼,但也是產生宗教的原因。去瞭解某些我們無法透視的事物底存在知識,它所呈現出來的最高的智慧和最燦爛的美,以我們可憐的理解力,我們只能瞭解其最原始的形式,而這種奧秘的知識與感情構成了真正宗教的重心。唯有從這方面,我才屬於一個虔誠的宗教信仰者。」、「可是我不能想像有一位會獎懲他底造物的上帝,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他跟我們凡人是無異了。我也無法想像有我們所能經驗的有意志的神,換言之,這樣的上帝不過是人類脆弱意志的反映而已。我也不相信人在軀體死亡之後,依然活著的說法。只有那些懷著懼怕與可笑的自我主義底脆弱心靈的人,才會有這種看法。我對於在有生之年能思索生命永恆的神秘,感到很滿意。我只要對這個存在的宇宙神奇的構造能夠驚鴻一瞥地覺察到,並且使自己致力於瞭解其中的一部份,使理性能夠顯現于此自然中,即使是多麼渺小的一部份,但我也就非常滿足了。」這個現代西方偉大的科學家,對宗教和宇宙和存在的神祕深奧,有最平實的思考,和以生命相許的熱情。而他那驚鴻一瞥卻是多麼富於詩意的表達。
我們台灣現代詩人追求的是甚麼?我們的信仰是甚麼?我們的境界又是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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