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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偷走了那棵樹?或者,是誰偷走了我的記憶?

       好像甚麼事都沒發生,這山中的公園仍然沐浴在一片和煦的陽光中,就如我記憶裡那年的那一天。帶著一種沒人理會的憂鬱和陰晴不定的心情,觀望這一片夢幻的繁華景象。有如遵奉古老的傳統儀式,每年的這一天我會來到這裡,沉靜而肅穆地觀賞那棵造形奇特的樹。這絕非尋常的記憶,而那也絕非尋常的一棵樹。那絕不是看過後就忘記,並無法從其他樹分辨出來的任何一棵樹。

      為了證明那棵樹確實曾經在那邊生長著,而現在似乎更重要的是,為了證明我的記憶沒有喪失,我必須盡我所能對你描繪那棵在地面標示著『唐梅』的樹。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這種樹的名字,也是令我更加堅信這棵樹的存在和我的記憶無誤的原因之一。現在這棵樹不見了,但是它的意象和『唐梅』這個名字,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從我心中抹除,甚至反而還變成一個頑強的執念。我不斷地、不死心地回到這夢幻的場景,卻又重新加深了我的執念和悵惘。

      困擾就從發現這棵樹從原地消失的那一年開始。本來長著造形奇特的這棵樹的地方,現在空出一片綠得有點刺眼的草皮來。好像專為挑戰我的記憶一般,那片空地本應有一棵樹才合理的造景,現在卻像赤裸著的感覺。雖然陽光一樣美好,綠意更加盎然,但不免益增繁華的夢幻和失落。

      我這樣想……這絕非無關緊要的庸人自擾。

      如果你失去了你的記憶,那你如何知道你曾如何活過?如果你曾走過的千山萬水,沒能進入你的生命,在你眼底凝結成一幅風景,那些山水對你何曾存在過?對你又有何意義?而我曾走過多少千山萬水,並將之遺忘!

      如果你不能記得一個人,以致你無法從陌生的人群裡認出那人來,即使她似乎帶著某種殷切的眼神,彷彿期待你能認出她來那般,然而你卻完全無感地冷然和她錯身而過。何其冷酷的遺忘啊!多麼不可靠的記憶!多麼飄忽不定的存在!至今我無法忘記她那有點驚愕和不無有憾的美目。但那時的我,對自己的記憶是那麼有自信,而對她又是太過冷酷了,以至於我連回頭再看她一眼的念頭都不起。

  不!不!不!不該是這樣的人世。不該是這樣的我。現在我將牢牢攫住存在的每一分每一吋。我將用我生命全部的真誠對你描繪那棵樹,彷彿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那樣。而那確實也是。彷彿那棵樹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是某種奇特而神祕的真理一般的存在,而那真理也包含了我。

       就是那麼渾圓、那麼均衡,不只是外在的造形,其內在也醞釀舞動著一股靈動的太極氣韻。此時葉已落盡,而花苞未萌,看起來風骨磊落,器宇清朗。從根幹向著天空生長,又向四方開展,分而不散,歧而不亂。因著向陽性和背地性,這些分枝循著一種自然生長的均衡和弧度,向四方伸展,又蜿蜒而上,然後到了一個限度,又都一致向圓心聚攏,形成了這渾圓的氣勢,像一個渾天儀,測量天地四時的運行。那根幹有如楷法穩健雍容;枝枒又如金文端凝;梢末則峭如甲骨,勁如行草。我如此看見了它的神韻。

       就是這樣的一棵樹!就是這樣的一個記憶!就在那年的那一天!

     「我就在這裡啊!」我似乎聽到那唐梅使勁這樣吶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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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ai299554926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