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詩人對台灣現實說了什麼(二) 旅 人
(三)對經濟轉型衍生問題的聲討
台灣實施土地改革及耕者有其田的制度之後,農業經濟逐漸轉型為工商經濟。在此轉型的過程中,難免未顧及轉型正義,有些人必須經過調適的痛苦,尤其詩人比一般人更為敏感,且大多居於經濟劣勢者,對工商經濟的發展,所衍生的問題,就自覺地寫詩,發出討伐之聲,但這聲是無奈的、無助的。笠詩人對台灣經濟的轉型,並未反對,也知其有利的一面。他們聲討的是,台灣經濟的轉型,並未完全遵照 孫中山 先生所主張的民生主義去做,偏向資本主義的負面學習,導致城鄉差距及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大眾向物質化傾斜,人與人疏離,尤其在都市更為嚴重,台灣被醜化為「貪婪之島」,並非無來由。先看錦連的一首詩〈貨櫃碼頭〉:
從夢遊中醒來
忽然發覺我佇立於這奇異的碼頭好久
在這空曠的碼頭
在這平坦的大祭壇上
放置著一排排笨重笨重的貨櫃
從前這碼頭充滿著喧嘩和歡愉
碼頭的身軀因幸福而舒展著筋肉
碼頭的脈絡因希望而膨脹又鼓動
自從這來路不明的貨櫃堆積於這碼頭
它們遮斷了遙遠的水平線
使我們看不見燦然的日出和日落
颶風一次又一次地掃過
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洗過這貞潔的碼頭
如今期望的瞳孔浮出魚白的哀怨
碼頭的臉孔淚痕斑斑
淒涼的碼頭颳起了血腥的狂風
無聲的哀號在貨櫃間漂散
無助的願望漂散成無奈的灰塵
飛揚的自尊的殘滓佈滿著文明腐爛的天空
這巨人的棺材
急需待運出海
然而-
誰知道
這巨人的棺材要置放多久
這僵死的碼頭何時甦醒(混第一六九頁)
夢中醒來,碼頭多了不少貨櫃,這是以前所沒有的狀況,而以前這碼頭是充滿著喧嘩和歡愉,現在多了貨櫃,並未帶來希望,它們如巨人的棺材躺著,僵死的碼頭又不知何時才會甦醒?作者撂下了一句重話:「飛揚的自尊的殘滓佈滿著文明腐爛的天空」,這是對工業文明的嚴重抗議,亦是對台灣逐漸發達的資本主義滋生弊病的沈痛回應,如同德國舉世聞名的哲學家海德格,對人類不當的工業技術操作的厭惡,讓人無法詩意的棲居於世。台灣從農業經濟轉型為工商經濟,犧牲不少其他行業的消逝,並換來多少其從業人員的眼淚?怪不得詩人錦連要寫這詩聲討,儘管是微弱之聲,還是要拚命發出。這是一首很好的典型的寫實詩,從中可看出作者寶刀未老的詩功。
再舉以鄉土詩、台語詩馳名的林宗源的一首詩〈牛墟〉,加以探討:
主人牽阮去牛市場
予人摸來摸去
予人論來論去
主人牽阮去換主人
真濟牛的傳人
人人強壯會犁田
人人有力會拖貨
人人食草無魚無肉
人人睏在土腳無凸牀
真正牛的子孫
眼看鐵牛漸漸佔去阮的頭路
一年不如一年鬧熱的牛墟
不知阮會去養老院
也是去牛肉市場
眼看鐵牛漸漸斷去阮的生路
阮是一群無話無句的人
阮是一群無暝無日做田的人
主人啊!阮吃草
鐵牛會吃汽油(混第二六九頁)
這詩,寫鐵牛打敗了肉牛的詩。鐵牛,代表工商業時代的來臨;肉牛代表農業時代的過往。全詩以擬人手法寫詩,至為傳神,亦對台灣經濟轉型衍生問題的無奈聲討。末段「阮是一群無話無句的人/阮是一群無暝無日做田的人/主人啊!/阮吃鐵牛會吃汽油」,作者替牛,事實上也是替人,控訴工業文明的無情與現實,讀來倍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