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荒地』的重要詩人及作品
以下透過作品來介紹與討論『荒地』的重要代表詩人。
第一個應該提的是鮎川信夫,他是詩論家也是詩人,他的詩論對所有詩人仍有很大啟示。他對詩有永遠的信念,他說詩人必須回到自己、省察自己,然後作一個寫詩的人,讓語言產生重大意義。他有一句話在我看來非常不簡單「不要亂丟垃圾」,寫詩不是丟垃圾的行為,直到現在我認為仍可奉為創作的信念,要做到這種程度並不容易。鮎川信夫的詩在歷史性的這段時間裡,如〈死去的男人〉以遺囑執行人來表達對死者的追悼,死者支撐生者而存在,所以他有義務對死者鎮魂。從〈喪心之歌〉也可發現對死者的鎮魂,由戰爭帶來的傷痕希望能透過鎮魂而得到慰藉,得到生命的重新意味與肯定。透過對戰爭的發抒,大部分是生者對死者的懺悔,對死者盡最大的追悼,當然還有其他日本傳統觀念宗教上的鎮魂,能讓死者獲得安息的創作動機。他無法適應戰後非常日常性的題材,鮎川信夫其實比較具備始終堅持個人理念,想要貫徹運動體的精神,但是最後也不得不改變。雖然他的倫理還是存在,可是對戰爭記憶日益久遠時,他也不得不在日常生活裡思索自己的存在。一九八○年代開始進入日常狀況,他寫“Who I Am ”,寫怎麼過日子、有多少儲蓄、愛過多少女人。〈路上〉一詩,走在路上還是回想那個固有時間所引發出來的體驗,對於日常他有一種違和,可是他要回到日常生活裡去思考過去或現在存在的意味。
田村隆一是個才氣縱橫的天才,他的作品有多重時間對比,常透過多重時間、空間交錯之繁複對比來表達現在與過去存在的對應與思索。最初當然有很多對戰爭的反省詩,他的詩最主要的感動人的地方是能透過多重空間投映現代跟過去的對比,作為表現的技法以尋求生存的意義或無意義,所以他是非常傑出優秀的詩人。田村隆一和黑田三郎對酒非常依賴,特別是田村隆一幾乎隨時都在喝酒,黑田三郎也是為了喝酒不知闖過多少禍,連生命都受到威脅。黑田三郎有一回喝到醉茫茫被車撞倒,他太太因病住院還得趕緊出院把他送到醫院,住院很久,他六十幾歲時癌症過世。他們兩人對酒的依賴,大概與尋求精神的解脫有密切關係。台灣詩人很喜歡田村隆一作品,有很多人能體會他那種追求多重精神意味的表現,他的語言也很新穎,巧妙地透過語言表達意義。他的〈四千個日與夜〉,第一段他說寫一首詩必須殺死很多人,其實就是戰爭體驗裡的死,從當中引出非常暗喻性的巧妙比喻,具多重交錯隱喻。〈遙遠的國度〉、〈枯葉〉詩中也是有死,過去的時間和現在時間重疊。田村隆一出版很多詩集,從戰爭回到日常,還是有多重空間、時間感覺的運用。
中桐雅夫是個很有思索性的詩人,他也創辦過詩刊,懂得作一個詩刊主編得體的思索。這一點與鮎川信夫在某種角度上是很懂要領的人。吉本隆明形容鮎川信夫是半透明的柱子,以「一回頭看到半透明的柱子站在那裡」來形容,鮎川信夫並非沒有要領的人,但要捉摸他也不簡單,我的解釋是他有曖昧性及特殊的表現方法。中桐雅夫也有這個特質,他也是從戰爭過度到戰後書寫日常的詩人,像〈過去〉只有三句「站在橋上 誰都會成為傷感╱惡人且會流眼淚╱激烈且熾熱著的冬的落日」(陳2011:17-18),這首詩有人生的共通性感受,對詩的美的表現之追求。他的戰爭詩很強烈,有非常多的反抗,對時代、局勢、軍國主義、不公義的環境提出抗議與質詢。〈這樣的島嶼〉表現出別人在作什麼的時代裡他要跟別人不一樣,那種抗議堅決的精神,最後一句「像這樣的島嶼讓它沈沒吧」詩人李敏勇很喜歡這行詩句印象十分深刻。而他在戰後也走向日常,作為一個小小受薪階級的苦悶,就成為他日常的創作主題。
我非常喜歡北村太郎的詩,他是相當抒情性的詩人。北村太郎與田村隆一是同學,兩人都出身於東京小市鎮的小商家,一起去讀高商,感情很好。戰時兩人都在海軍服役,北村太郎負責打密碼。田村隆一有一篇描述北村太郎的文章非常精采。因屬商人家庭背景,所以那種小資產階級生活意識充分影響他們的作品。北村太郎年輕時比較放浪不羈,田村隆一則是個規規矩矩的學生,可是等到田村隆一開始寫詩,兩人的個性反而互換。北村太郎在高中時期,晚上跟白天判若兩人,他的詩非常有抒情性,作品幾乎都可看得到生與死的意涵。其中〈傷感的旅行〉成一系列,從中可以一窺他的抒情性,對生命的日常性與戰爭所遺留下來的那種永恆的時間意識,以雙重交錯方法透過抒情去表達人生意義的追尋。
以日常性作為主題的就是黑田三郎,他是個生活安定的公務員,但喜歡喝酒且惹了不少禍。黑田三郎於戰後寫愛情詩相當成功,也寫過一篇給小小女兒的詩,非常精采地表現親情而成為戰後名著。他主要在日常中追尋個人生命的意義,他形容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是個非常渺小而卑屈,萎縮在某一角落毫無出息地過著沒有生命意義的人,想透過詩來觀察世界、觀察人生,表現自己內面的精神以確認生活的意義,這是時代給予他的效用。很多現代詩人也有此種觀念,詩成為救贖或療傷。黑田三郎是個相當典型的詩人,他的詩集在日本戰後頗為暢銷,角川書店甚至把他和『四季』派的詩人們擺在一起,我認為很不諧和。因為『四季』派屬唯美的生活感傷的抒情詩,黑田三郎並沒有那種強烈尋求生活感傷意味的詩風。他的詩容易閱讀,比較受到讀者喜愛。他也有類似工會的群眾運動經驗,好像當過鐵道工會領導階層。
至於吉本隆明則是『荒地』較晚期的代表詩人,他最主要的是概念詩、思想詩,應該說他是傑出的評論家超過他的詩人位置,他是日本重要的思想評論家,並不限於『荒地』,台灣也有詩人受到他的影響。雖然他出了幾本詩集,可是我們看到後來他從概念詩、思想詩慢慢進入帶有很強烈論述性的詩,促成『荒地』的轉變,高野喜久雄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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