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立原道造
立原道造是一個早夭的詩人，三好達治曾說：「要完成詩人的生涯，不能不如你一般聰明、清純、純潔的活下去，不能不如你一般，早早地逝去」（陳1977:147）。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立原道造是個優等生，一九一四年生於東京，他有都市經驗。十四歲開始寫歌，從歌人出發，出版很多歌集。一九三二年十八歲時遇到三好達治，同時受到堀辰雄極多眷顧。圍繞他周圍的詩人年齡都比他大，受到前輩欣賞提攜而加入詩社，對詩有狂熱感。
立原道造有其才能，從歌集到詩文學書寫都很順暢。他很喜歡東京到東北之間的一個叫追分的小城市，由東京往北的長野縣境內，美空雲雀曾唱過一首歌「蘋果の追分」。追分昔日是個驛站（日文稱「宿場」），後來沒落變成荒涼的地方，但自然環境還不錯，因為附近有一座淺間山。他都利用暑假到追分停留，在那裡寫詩。他後來考入東京大學建築系，其畢業論文以追分、淺間山為主題。他以吟詠風物作為詩的主調，來自沒落的小城驛站追分和淺間山兩者之間迸發的靈感，產生詩的情緒。他的人生很短暫，二十五歲過逝。我不敢說他是純粹的詩人，但他對少女懷有憧憬，他也有旅行經驗，從東京出發到九州，在停留的驛站和山麓的風景之情緒裡，不斷醞釀的風物詩、抒情詩、愛情詩，形成他的獨特風格。有一段時間在日本非常風靡，我在東京留學期間，有一陣子在書坊都買不到他的詩集。
立原道造的青春是優美的、甘甜的、飛躍的。『四季』另一早夭詩人中原中也的青春則是虛無高踏，帶有苦澀的人生。事實上立原道造對人生的姿勢其實非常矛盾。他曾說過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說是喪失的哀傷，或者是疲憊的悲哀，我現在居處在光和暗的中間，拂曉和黃昏之際，沒有形狀，淡淡的，否定和肯定都被中止。是影和光都不在的場所。」多麼優美且具有極其抒情的內面，帶著虛無且好像漂泊不定的情緒，其實就是他的詩的本質。他的作品活動集中在『四季』，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不管是寄物陳詩、不管是對內面的思考，或個人特殊的詩書寫，他最能代表『四季』派的詩人和詩風。他有很多十四行詩，鮎川信夫形容他是「優美的十四行詩詩人」。
五、結 語
本篇沒有詳細論述『四季』派詩人或其他重要的代表性詩人，如中原中也、田中冬二、神保光太郎、伊東靜雄等，留待日後有機會再深入討論。
作為結語，我們可以提出兩點探討：
（一）詩的抒情是什麼？
詩的抒情不應只是表面的修飾或形式的捕捉，甚至於安於逃避的甜美的情緒。詩的抒情可以形成對於內面精神深沈的映照與投射。如丸山薰對物象存在的探究，「寄物陳詩」及風物所引發的人生超越的喟嘆，一種現代情緒的啟示。詩的抒情應該和現代的現實緊密結合，亦即抒情和知性是可以融會的，抒情可以說是一切風格的表現基礎，不管是前衛派、普羅派、現實派、虛無派，其實抒情是詩人最起碼的條件，這也是我們可以再強調的。
（二）『四季』派成為日本現代詩史上重要的存在，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它最符合日本人親近自然，傳統美的偏好，風花雪月的情緒之基本條件。由此點觀之，『四季』派是道地的日本的詩，具備堅實的風土性，這應該是『四季』派受到眾多讀者喜愛的原因。『四季』派也接受西方象徵主義的影響，是現代詩發展過程中的革新的欲求，它塑造了日本現代詩新抒情的一個特殊風貌。戰後『四季』派詩人各有其不同開展，然而它追求的自然風物抒情，仍然是日本的一個特色。
『四季』派的詩人在戰爭中大部分都妥協了，他們都寫了迎合帝國主義的戰爭詩，許多評論者追究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回歸日本傳統抒情美的基底下，自然存在有被日本情緒淹沒的盲點，容易形成一種愛國情緒和盲目的理想化的心情，喪失批判省察的能力，這也可以說是所謂廣泛的被稱為日本浪漫派的文學家們共通的盲點。
( 2012/09/21 )
附錄
1. 〈病的庭院〉 丸山薰 著 陳明台 譯
靜靜的午後的庭院裡
如同肥滿的氣球一般 父親倚靠在籐椅上
半老的母親在旁邊編織毛線
此刻 春的葦原雀已不會來啼叫
因著富裕而病懶起來的風景喲
打從剛才 誰促使你哭泣著呢
殺死父親吧
殺死母親吧
那是 一邊
把綻放在假山深處的黃色薔薇的花瓣 片片剝落 一邊
潤濕著淚 吶喊的
在這兒看不見的憂鬱的顫抖聲音
殺死父親吧
殺死母親吧
殺死所有的人們吧
―「海之歌及其他」（陳1977：180-81）
2. 〈十四行一闕〉 立原道造 著 陳明台 譯
有一天傾聽了小鳥的歌聲的時候
我的胸膛蹦跳了
沈浸耳朵的緘默裡
何等優美的笑聲呵
保持著芳香的花的顏色
飛行而去的雲的流動的形態
而手指示著 用眼睛追蹤著 悠閒地
在草叢間休憩著
忘懷了一切而出神 羽蟲的
喃喃鳴叫 傾聽著 描劃小小的弓的
歌聲畢竟在天空消逝而去
消逝而去 雲 消逝而去 無限地
年輕的門扉暢（「原文如此」）開著 青色的
天空的顏色 在陽光中悶悶發亮
―選自詩集《散步集》（陳1977：138-39）
引用書目
陳明台。1977。《日本抒情詩集》。台北：笠詩刊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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