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儀美學導論（二） 旅 人
三、美學思想精要
趙氏一生從事美學研究，他的美學論題頗多，既深且廣，茲擇其精要者，加以
介紹：
（一）本體論美學與認識論美學的探究
本體論美學，研究美的本體。西方大哲柏拉圖說：「凡是美的那些東西真正是
美，是否有一個美本身存在，才叫做那些東西美呢？」又說：「美是難的。」這
是柏氏研究美的本體的探索與發問，並且嘆息研究美的本體是難的。其實在柏氏
之前，畢達哥拉斯學派，對這方面的探索，即已開始，他們發現美是如同數的和
諧，也發現了黃金分割比率。在柏拉圖之後，亞里斯多德或達．芬奇亦對美的本
體繼續從事研究，至於中世紀的美學，也是本體論美學。
關於美的本體的探究，趙氏也有所著力。無論在《美學引論》、《美學與語言》
、《現代美學及其他》或《台灣美學的探求——美感世界的造訪》四本書中，他
都有對美是什麼的探究，可見他對美的本體的重視。他說：「美並不是屬於一種
物象的性質，倘若說它有它的存在的話，它該是存在於個人的經驗中。」顯然，
他把美的的本源，不是歸諸客體，而是歸諸主體，必須從人的審美事實活動中出
發，才能了解美是什麼；換句話說，是美感的經驗，決定了美的存在，美不存在
於物的屬性裡。他引用喬烈德的說法：美是感情的一種，是價值的一種，也是感
情的一種。如此說到感情與價值，這是人的主體的認定，喬氏對美的認定，是與
趙氏的認定相通的，不然趙氏也不會說：「我們更應著重的是美在美感經驗的過
程中所意味的精義。」但到了後期，他對於美的觀點，有所修正、調和，從主體
論美學，轉向了主客關係論美學，他說：「我對美學有一個基本觀念（這是從日
本學來的）：美，是自我和對象之間的緊張關係。有一句話怎麼說：『美的成立
，是自我和對象發生了緊張關係。』自我和對象如果沒有發生關係，就無所謂美
不美。」這個觀點，與朱光潛的對於美的心物二元觀點（認識論美學）相近，只
是朱氏不提緊張關係，而云交融關係，朱氏說：「美是客觀方面某些事物、性質
和形狀適合主觀方面意識形態，可以交融在一起而成為一個完整形象的那種特質
。」為什麼後來趙氏對於美的觀點，與朱氏相近，那是因為趙氏的美學思想受到
朱氏不小的影響，他曾精研過朱氏的《文藝心理學》及該書後附朱氏所列的中文
與外文的美學參考書暨《西方美學史》，而朱氏又受克羅齊的影響，剛好趙氏對
克氏的直覺美學亦有研究。如此說來，趙氏從早期的美本體論的探究，又轉向了
後期的認論美學的探究，是有軌跡可循的。
（二） 美感經驗的分析與批評
沒有人的尺度存在，何來美？因此現代美學，一反傳統美學對客體美的本體的
探究，轉向主體美感經驗的描述或分析，取代對美的思辨的研究，甚至取消美的
本體的探究，無論是美的本源，還是美的本質。例如美學發展到後期的語言學美
學，就從根本上，拆解了美學的形上論調，認為美的本體是個虛假的問題。誠如
趙氏談到分析美學說：「在傳統美學的探討中，哲學方法的應用，不外乎是思辨
的與經驗的兩大傾向。如果說現象學的美學，強調了現象學的方法，那麼，我們
也可以說，分析美學是強調了分析的方法，尤其是語言分析與邏輯分析。分析哲
學把哲學界說為一種概念的分析，並不因而否定了其他的哲學界說，同樣地，分
析美學把美學界說為一種美的記號的分析，也並不因而否定了其他美學的界說。
分析美學是以傳統美學的問題為其檢討、分析與批評的對象。」雖然趙氏含蓄地
說分析美學，並不否定其他美學的界說，但分析美學對形上美學追求美的本體的
行為，的確是做了一種極重的打擊。而分析美學，恰是語言學美學的一支，該支
以維特根斯坦為代表人物。儘管如上面所說形上美學受到打擊，但美及美感經驗
，仍然是繞不過的問題，美學對這兩塊領域的研究，不能如駝鳥埋沙似地迴避。
趙氏對美是什麼的探究，在上面已經談過了，現在就來介紹他對美感經驗的分析
與批評。
無論自然美或藝術美，都是我們欣賞的對象，當我們欣賞這些對象時，便有心
理活動。這種心理活動，就是美感經驗。那麼自然美與藝術美有什麼區別，趙氏
是這樣說的：「一朵瑰麗的雲飄逝在蒼穹，一朵帶露的花凋萎在仲夏，只要它們
是曾經燦爛過，我們總能體會到一種美，這種尚未經過人工雕琢的意象，如果我
們把它們稱為自然美，那麼，這些意象透過語文，或透過聲音，或透過線條，使
這些意象參與了人工的活動時，它們便附與外在的具體的顯現，我們就把它們稱
為藝術美。」趙氏認為美感的對象，如果是自然的產物，則我們所經驗的該是自
然美的情境。而美感的對象，如果是非自然的產物，則我們所體驗的該是藝術的
意境。既然我們曉得美感的對象（aesthetic object）有二：一是自然美，另一
是藝術美。而我們談到所謂美（beauty），所謂美感經驗（aesthetic experience）
往往便以後者為對象。當然，颱風前夕的黃昏，一輪落日，一片雲也會激起我們
的感興，一旦把這感興表現為詩作或繪畫時，我們卻是通過那種表現的意象喚起
我們的感動。因此，我們該是以藝術作品為美感經驗的對象加以省察。如果要進
一歩省察的話，筆者倒要提及賈克．瑪奎（Jacqes Maguet）於其所著《美感經驗
》（The Aesttetic Experince）一書中所說的話：「美感經驗指的是沈思的觀者
，抱著不分析的淡漠態度與美感客體交會的時刻，那是審美過程的高峰，是一種
回饋的經驗。」來與趙氏對於美感經驗的看法，相互印證。趙氏的美感經驗，似
乎偏向以藝術作品為對象的藝術的意境，而藝術意境是情（主體）景（客體）交
融的體悟，也是如同審美過程的高峰，是一種回饋的經驗。不僅是一種哲學上的
美感經驗∣致虛極，守篤靜（老子），也是心理學上的美感經驗∣感情移入（李
普斯）或心理距離（布洛）的主客融合的體悟。
有關美感經驗的研究進路，有各種不同的視角處理，有從哲學、文化學、社會
學、心理學或藝術學的視角處理，但主要的還是以心理學的視角處理為主流，但
是趙氏把它們簡化為以三種不同方向逼進研究：一是哲學的逼進（philosophical
approach），二是生理學的逼進（physiological approach），三是心理學的逼
進（psychological approach）。以心理學逼進研究，就是心理學美學，包括有
精神分析、行為主義、格式塔、進化論、感情移入說、心理距離說、直覺說……
等各支派心理學的美學，對於美感經驗的研究，產生了良好效果，但亦各有其侷
限。趙氏僅選擇其中的兩種學說：一是感情移入說，另一是心理距離說，予以檢
討批評。趙氏認為，感情移入亦是心理學的基本問題之一，德意志的美學家畢雪
爾（F. Th. Vischer）加深它的觀念，李普斯把它系統化，佛克德（Johannes
Volkelt, 1848-1930）則再以發揚光大。李普斯的感情移入說，一方面是把自
己的價值感情在對象之中客體化，另一方面是把對象觀照在自己之心中主觀化，
前者是使客觀的美的值價內容成立，而後者是意味著自己現實的感情之中的體驗
。李普斯在感情移入的過程中，深深地握了美感意識中主客融會的關係。李普斯
的學說有它的深刻意義，可以比美意大利的克羅齊。此外，布洛的心理距離說，
趙氏以為，是美的靜觀的探討，在藝術客體的樣式化與靜觀者的非個人化之間，
距離是一種仲介者，是美學基本原理。布洛那有名的比喻，所謂海上船隻遇難時
的不同的寫照，把切身的與非切身的觀念加以澄清，把實用的與非實用的態度加
以區別，顯示了適當的距離是美感經驗的基礎，距離不能過與不及，否則便是距
離的矛盾。心理距離作為美感經驗的學說，最主要的便是在主客的關係上，靜觀
者的自我主體與藝術作品的形式客體，如何方能落在一個適當的焦點上？這完全
是由心理距離來加以調整的。趙氏對於感情移入說及心理距離說，予以檢討批評
，都從正面、肯定面來下手的，未提及它們的侷限。此侷限，筆者在這裡加以補
充說明。感情移入說僅強調主體的主動、積極面，卻疏忽了審美對象的客體影響
力，而心理距離說，強調美感經驗是超越實用利害關係的，但在藝術的創造與欣
賞的活動目的，還是有濳在的教化功能存在，並未予重視，這是這兩種學說的侷
限。也就是因為每一種美感經驗的學說，都有其侷限，才有他種學說的興起，以
濟其不足。
感情移入說及心理距離說，事實上，亦觸及主客融合的問題，換言之，由美感
經驗的問題，進入美感意識問題，這是趙氏首先發現到的問題，不得不要對美感
經驗與美感意識，作個比較、區別。關於美感經驗、美感意識、美感、審美經驗
、審美體驗、審美心理、審美活動、審美意象，它們之間的涵義，或可互通，但
嚴格分辨，還是有所區別的，其間如要詳細分辨，是頗為複雜的。因之，趙氏僅
將美感經驗與美感意識，作個比較、區別，其餘美感、審美經驗、審美體驗、審
美心理、審美活動、審美意象等，則省略不論。趙氏以為，從心理學美學看來，
美感經驗的問題是中心的課題；從哲學美學看來，美感意識的問題才是中心的課
題。心理學美學對創造的過程，藝術作品的原因與結果等加以探討，而哲學美學
卻是在藝術的述句上探求其意義與真理。那麼，美感經驗與美感意識的關係，該
是在兩者不同的取向上。接著，趙氏指出，美感經驗是從感覺經驗出發，通過自
我與對象的關係，美感經驗的目標是始終一貫的，只是在其歷程本身，而不是在
最後的目的。美感經驗要把實用、功利、學術、道德等分開，保留經驗本身的純
粹，所謂孤立說，便是把它徹底化，孤零零的意象本身便是自我充足的，美感經
驗是不帶關心性的、非實用、非切身、非認知的活動，是以純粹的經驗來面對著
藝術作品。至於美感意識則不同，美感意識得考慮到真理、善、實用以及偉大性
等問題。美感意識是以美感經驗為基礎，同時帶進哲學的領域。從美與真、美與
實用的關係中，來進一步瞭解美。從趙氏將美感經驗與美感意識，作個比較、區
別中，吾人對於美感經驗的瞭解程度，當更加深入明顯。總之，趙氏是肯定美感
經驗的存在的，不像有些激進的美學家，懷疑美感經驗的存在，甚或欲終結美感
經驗的存在。
（三）分析美學意義與位置的詮釋
從語言與分析的角度，切入美學思潮觀察，必然渉及分析美學，它是上個（二
十）世紀一個重要的美學思潮之一。美學有所謂元美學，正如倫理學有元倫理學
（另有規範倫理學及美德倫理學）一樣，其研究的方向，有向美學本根探索者，
有向以分析及語言為方法探求者，此兩者趙氏均嘗試之，上述本體論美學與認識
論美學的探究即屬前者，至於後者，乃分析美學的途徑，趙氏亦有研究，在此僅
舉其對分析美學意義與位置的詮釋述之。關於分析美學的意義，趙氏是這麼說的
：「分析美學可以說是分析哲學的一支，側重概念的分析，析取了記號學、邏輯
學及分析哲學的方法，重新檢討傳統美學中的一些問題，有的稱為美學分析，也
有的稱為藝術記號論。」分析美學是相對於內省美學而言，而何謂內省美學，趙
氏是這樣解釋的：「近代美學是以內省美學而展開著。內省美學的特色，乃是其
理論的構成跟提供觀察的素材的美學者同一，也就是限定於美學者個人狹窄的經
驗領域，所以，形成在美學的理論上十人十色。」關於分析美學的位置，趙氏的
說法是，現代美學的淵源，如果我們從費希納倡導實驗美學開始；則在科學的美
學方面，可以說發展了心理學美學、社會學美學、人類學美學、以及藝術學等等
。而在哲學美學方面，則發展了新康德學派的美學、生命哲學美學、表現學美學
、現象學美學以及存在論美學等等。而在當代的美學思潮中，在歐洲方面是發展
了實存主義美學，而在英、美方面則發展了分析美學。
（待續）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