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沉 睡
昨天，您和靜美大聲談論「信仰」，我摒住氣息旁聽。您元氣十足，回復到昔日健朗的樣子，不可思議地，我內心裡昇起了奇妙的預感。
今天，您躺在臥床上，持續地沉沉入睡，看來呼吸勻勻，神情安然，英挺的臉龐，一絲不亂的頭髮，您總是如此沉穩的樣子。在沉睡之中，亦復如是。
側面是大片的窗，這個角落顯得靜謐。望出去有寬闊的視野，良好的鳥瞰。您可以安心地沉沉入睡，不用掙扎於痛楚之中，放下一切，沉沉地熟睡。
沉睡必然承接終局的來臨，不知會是多久，結束之前的開始，我們平和地早有這樣的領悟，我們儘量陪伴在您身邊，我們決意如此。
二、風 景
我想像您正陷入一個接一個，閃現消失的夢境裡。我曾經在您睡夢中聽到您喃喃地說些什麼，我想像此刻您是沉睡著，夢著各式各樣的夢。
走過的人生足跡烙印在您腦海裡，連續和斷裂的風景。我們不熟悉的孤獨的內心，熱鬧的，色彩繽紛的，繁複的詩的，變幻著，遊移著。
奔馳在故鄉紅土山巔少年自在的身影，在異國南洋叢林、在戰場，您的青春難忘的日日，回歸故鄉的輸送船，家人重逢的驚喜。
困厄的年代，鬱屈壓抑的精神裡掙扎的日子。還有，日本、韓國、台灣迎接您閃耀的舞台和喝采。
剎時閃現又消逝的，一個接一個的夢，清晰或模糊的影像，搖搖晃晃的風景。起伏迴繞，此起彼落。
三、回 家
空間風景銜接消失在靜止時間的長流裡。夢的回路，回家的路。
我隨侍在側，車廂裡只有呼吸器的聲音，除了不斷落淚，除了內心裡翻騰著散亂的種種，我只有沉默。
回家的路，漫長的人生行路裡最短的一段。
我大聲告訴您，我們到家了，您一直想回家，熟悉的一張椅子、老舊的書桌、一個角落、一個位置。您安然地可以躺著休息的地方。
四、遠 行
您換上愛穿的西裝，打上領帶，套上擦亮的皮鞋，您輕鬆地準備遠行。
我們慟哭，呼喚，然後靜靜地以各自的方式與您道別。
卸下一切重擔，所有行囊，您將遠行，在遠遠的彼方，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國度。
永別了，父親！
永別了，父親！
(201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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