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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殖民主義(postcolonialism)的概念與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發展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雖然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之定義多所重疊,然細分之,殖民主義強調以武力與商業手段對殖民地進行侵略,突顯的是種族的區分;而帝國主義則是以歐洲城市中心對遠方版圖從事經濟、政治以及軍事的掌控,在於闡釋意識形態建構的國家政策。而「後殖民主義」之「後」的定義則在於「由於殖民影響而產生兩種社會文化的接觸」(2003: 190)。

一九五五年,由二十九個剛脫離被殖民而獨立的非洲與亞洲國家聯合舉行的萬隆會議(Bandung Conference),可說是後殖民主義意識覺醒的重要里程。這些曾經被殖民的國家提出了有別於第一世界與第二世界的「第三世界」視野,欲與西方強權在全球議題上相抗衡。一九六六年舉行的「三大洲會議」(Tricontinental Conference),除了非洲與亞洲國家之外,還加入包括加勒比海的拉丁美洲國家,後殖民國家之概念於焉更趨完備。

十六至十八世紀間在西方國家盛行的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促使西方國家以「歐洲本位」(Eurocentric)為思維中心,視歐洲為獨一無二的權力核心,並從歐洲經驗去看東方世界的文明發展。長久以來,在西方世界眼中,東方是非理性的、原始、落後、神秘、墮落、卑微的,東方文化永遠屈於西方文明之下,因此由西方制定的世界秩序才是人類最明智的選擇。巴基斯坦裔的文化評論家薩依德(Edward W. Said, 1935-2003)便提出「東方主義」(Orientalism)的觀點,指出所謂的「東方主義」其實是西方世界對於東方文化帶有偏見的理解,進而對東方世界的社會、文化、文學、藝術和語言進行刻板印象的處理。薩伊德指出:「在探討東方的議題上,所謂的東方是全然缺席的;然而,人們總是受到東方文化研究者的影響,並認為其所提出的論述其實是存在的。但是我們不該忘記的是,東方主義的存在其實是來自於東方實際上的缺席」(Said 1994: 208)。所謂的東方主義,其實是歐洲既定的東方主義,是西方作家透過文本的研究,自行創造出的東方神話。薩伊德的學說挑戰西方文化霸權(hegemony)憑空杜撰的東方觀點,形塑後殖民論述的辯證思維。

後殖民主義主要在於研究「西方殖民主義所形成的意識形態與文化影響,尤重其影響之餘波」(Brooker 2003: 198),並嘗試挑戰既有的西方霸權,拒絕接受以西方文化為中心的思考模式。「揉雜」(hybridity)、「融合」(syncretism)、「離散」(diaspora)等與種族或少數民族相關的觀念因而成為討論重心。另一位後殖民主義理論家巴峇(Homi Bhabha, 1949-)則認為,西方國家和殖民地之間,不單只是從屬關係,反而是具有共存的雙重意涵。巴峇指出,被殖民者總是想要模仿殖民者的語言,然而無論腔調上學得有多神似,他在本質上依然還是被殖民者。[1]殖民者也會從一開始試圖改變被殖民者心態,最後卻發展成自我質疑的根源。正因如此,模仿(mimicry)本身變成了一種對殖民者不自覺的反抗行為。巴巴說道:文化本身絕不是單元的,而在自我與他者的關係中,文化也不只是二元的」(Bhabha 1994: 36。因此被殖民者會產生揉雜的觀點,因為被殖民者同時會對殖民者以及他自己的族人產生認同。因此,後殖民主義亦試圖探討身分認同與文化屬性之間的矛盾,藉由後殖民國家所呈現的社會和文化現象,揭發西方殖民者如何對殖民地進行權力、政治、經濟、宗教、文化等各個層面的滲透與統治。

後殖民文學作品最常探討的議題就是白人社會與殖民地之間的種族關係與歧視。知名的奈及利亞小說家阿契貝(Chinua Achebe, 1930-)所著的《瓦解》Things Fall Apart, 1958),是以英文書寫的非洲文學代表作品。小說以奈及利亞小村落烏姆奧菲(Umuofia)的伊博族(Ibo)領袖奧貢喀沃(Okonkwo)為主軸,描述十九世紀末的英國人著帝國和宗教使命進入奈及利亞時,對當地部落所造成的影響。奧貢喀沃的好朋友奧比埃裏卡(Obierika)嗟嘆白種人強行佔領他們土地,並體認到族人所犯下的致命錯誤。

    我們自己的人、我們的兒子已經加入了那陌生人的隊伍。他們信奉了他        的宗教,幫助建立了他的政府……。白種人是很狡猾的。他帶著他的宗 教,不聲不響地、和顏悅色地來到。我們只是覺得他愚昧無知得可笑, 讓他留下了。現在他爭取到我們的弟兄們,我們的氏族就不能再像一個     人似的行動了。他在那些使我們團結一致的東西上面割了一刀,我們已     經瓦解了( 2009157-58)。

在白種人的宣傳與滲透之下,伊博族人不論身的高低,各階層都有人皈依基督教。英國人同時還運用以番治番的策略,由先前已被他們征服的烏姆魯族人出任差吏,來管理烏姆奧菲。英國殖民者的迫害、族群間的傾軋、伊博族文化的傳承等問題,使得烏姆奧菲村落在受到西方霸壓制的同時,又不得不受其影響,因而產生了自我意識的矛盾與懷疑。

相對於帝國主義的強勢,被殖民者所呈現出來的,是對於自我認同的不確定。歷史上曾被殖民的地區,像是印度、加勒比海地區以及非洲等地,均有不少文人藉由文字抒發不平或追尋自我。其中以一九九二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德瑞克‧沃克特(Derek Walcott, 1930-)最受矚目。出身於東加勒比海小國聖露西亞的沃克特祖父和外祖父皆為白種人,祖母和外祖母則都是來自非洲的黑奴,父親為英裔後代,母親是荷蘭裔,因此沃克特是非常典型的揉雜」身分。在一首名為航行號桅船〉“The Schooner Flight,” 1979的詩中詩人說:

    我只是個熱愛海洋的紅膚黑人,

    我受過完整的殖民教育,

    我體內存在著荷蘭人、黑人與英國人

我若不是無名小卒,那麼我就是一個國家(Walcott 1986: 346)。[2]

他對自身的背景受過完整的殖民教育表示鄙薄之意,卻也直接點明身分認同的困惑。沃克特的多元身分讓他能貼切的道出身處在異質文化中的矛盾與衝突,在文字中傳達出殖民主義所造成的疏離與文化失落。

    後殖民主義反映出帝國主義與被殖民國之間的關係;西方殖民者以武力征服入侵東方,不但破壞摧毀了當地的傳統與文化,亦試圖植入自身的宗教、習俗與文明。隨著殖民地脫離西方的武力霸權,其文化霸權的殘存勢力卻依然發揮作用。後殖民論述除了還原不同民族與文化之間的矛盾、衝突與歧見,打破過去數百年來西方至上的思維模式,也讓過去只能噤聲的被殖民者有發聲的管道。改變長久以來由歐洲國家所建構的文化霸權,並建立不同族裔之間公平的關係,冀能更真實地呈現歷史文化發展的進程。

 

 

引用書目

中文

欽努阿‧阿契貝著,高宗禹譯。2009《瓦解》。重慶:重慶出版社。

廖炳惠。2003。《關鍵詞200文學與批評硏究的通用辭彙編》。北:麥田 出版。

Shakespeare, William1999《莎士比亞全集:暴風雨》。梁實秋譯。臺北:遠    東圖書公司。

 

英文

Bhabha, Homi. 1994. The Location of Culture. New York: Routledge.

Brooker, Peter. 2003. A Glossary of Cultural Theory. 2nd ed. New York : Oxford UP.

Said, Edward W. 1994. Orientalism. New York : Vintage.

Walcott, Derek. 1986. Collected Poems 1948-1984. New York :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1] 後殖民論述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現象,意殖民者對被殖民者進行教化;被殖民者習得知能、技巧之後,以所學反擊殖民者。莎士比亞1564-1616的劇本《暴風雨》The Tempest, 1623,孤島上的女巫之子卡力班Caliban被遭到放逐的米蘭國王普洛斯帕羅Prospero以魔法收為奴隸,但卡力班桀傲不馴,屢次辯駁反詰:「你教給我語言;我得到的益處只是我知道怎樣咒罵。就為了你教我語言,願你染上紅疫而死!」“You taught me language, and my profit on’tIs, I know how to curse: the red plague rid you,For learning me your language!” (梁 1999: I. ii. 363-65)。

[2] “I’m just a red nigger who love the sea, I had a sound colonial education, I have Dutch, nigger, and English in me, And either I’m nobody, or I’m a nation”Walcott 1986: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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