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勞動節師母來電告知昨日 四月三十日 傍晚老師已安詳的走完這一生,內心非常震驚與難過。
當日午後隨即與外子一起向老師上香,師母娓娓聊起,老師一再囑咐不要驚動親友,不發放訃文,不做公祭,希望回歸自然將骨灰撒在海上。師母一切依照老師的心願,惟獨告訴老師為了環保,骨灰將安放於佛寺,請老師聽經聞法,親近佛菩薩,再以圓滿德身,回來教化吾等弟子。
記得前年二女兒在福岡任教的朋友因從事日治時期的研究,欲來台灣做田野調查,陳老師欣然允諾接受訪談。在訪談後聊到早期對文藝文化推展的狀況,民國六十年代,台中市僅有現今的國立台中圖書館及美國新聞處可提供市民藝文空間,適逢當時企業家何永先生慷慨解囊捐出新台幣二千萬元,請當時的陳端堂市長籌建可提供藝文活動的空間,原交由教育局籌畫,輾轉由當時任職庶務股長的陳千武老師提供相關構想及意見。
當時陳老師將這個文藝建設規劃為四大主體(1)音樂廳∶供演奏音樂會演講之用。(2)教室∶供訓練、插花、美術、語言教育之用。(3)畫廊:提供書畫、民俗藝術各種展覽使用。(4)圖書館:免費提供市民知識寶庫。於民國六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在雙十路現址動工,六十五年的台灣光復節當日落成。當時省主席謝東閔先生及行政院長蔣經國先生蒞臨剪綵正式啟用,成為全國首創文化活動機構。陳千武老師即接任文化中心第一任主任,策畫推動並與美術學會、花藝學會、學校老師合作,舉行兒童詩畫創作,插花、語言等教育訓練。
六十六年經國先生二度蒞臨,讚許陳千武老師推動台灣文化的蓬勃發展,並以台中市為範例,發布全國各縣市文化中心籌建九百萬元方案。陳千武老師可說是間接促成此福音的一大功臣。隨即台中市也另擇英才路擴建文化中心,將原址改為文英館並由陳千武老師擔任館長,繼續推展各項文藝工作;在他任期內推動的兒童詩創作也獲得日本早稻田大學研究的青睞。他對藝文的卓越貢獻,獲頒第六屆國家文藝獎的殊榮,日後也至各大學演講持續為台灣的文藝工作和傳承耕耘。
能值遇老師,實為難得機緣。筆者於八十七年二月一日退休旋即投入仁光愛心協會從事志工活動,綠川文藝的鄭順娘董事長為該協會的愛心顧問,當時陳老師在鄭董事長的基金會教授詩創作,受鄭董事長及秀鳳姐的鼓舞,因緣際會,陳老師成為筆者創作詩的啟蒙恩師,開啟了不可思議的詩緒流。從茫然無知到全力投入創作,那是多麼引人入勝的美妙視窗。
後來改為詩評會,筆者竟不自量力將拙作攤在詩前輩面前接受考驗,卻因無法招架嚴厲的評論而潸然淚下,引起現場研究生的惻隱之心,說這位阿姨如是我媽媽,深覺與有榮焉,對於現場前輩老師們見縫插針批評聲浪不斷感到遺憾。隨即一位資深教授起而回答「沒想到年輕人給大家上了一課,原來我們都是文人相輕。」這樣的場景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生命淬鍊與提昇,破除了禁錮的心靈,令詩的意象漸漸地趨入貧瘠的生命境界。這樣的情境,現在回想起來反而有如貧者獲得至寶,是難以言喻的豐收喜悅。
陳老師擔心我會因挫敗而退怯,時時如慈父般不斷鼓舞,要我別介意大家的見解,總是殷切地告訴我,妳有妳的內涵,那是別人無法取代的。寫詩非專攻文學為主軸的人才能寫,並以當時的陳明克教授學物理、蔡秀菊老師教生物等為例,可能也見到學生的怯步,要外子好好鼓勵我繼續創作,因為台灣女詩人較少,不似日本婦女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生活之中,依然充滿詩興,無論是在冰箱或廚櫃等居家之處恣意的埋首寫作。
初學寫詩時,外子見我若癡若狂半夜還起身創作,怕我身體招架不了,勸我非科班也非具天生才氣,困而習之恐難有好成果,不需過於執著。然而一路走來,陳老師總是時時為我打氣。「老師是我詩創作的泉源╱老師是我智慧的燈塔╱老師就像那慈悲的海洋╱帶領學生往詩的大地行走╱朝起處思緒湧入╱老師殷殷期盼常相圍繞」從我初初不知何謂詩意,不斷要我勤於嘗試投稿,連信封郵寄地址都寫好,可知老師用心良苦。之後,並期望我集結成詩集。在老師鼓舞下先出版了生平第一本散文集,還允諾幫我寫序。正如老師序文開頭所述,在繁忙的文藝活動、演講、評審工作中抽空閱讀拙作,寫序肯定我對寫作的熱情和成長。當時陳老師年歲已高(八十四高壽),尤其2002年榮獲國家文藝獎後,邀約不斷,實屬難能可貴。也因此促成拙著─散文集《從心學習》於2005年問世。
隨後2007年,第一本詩集《小紅鞋》也在陳老師的關切及當時台灣現代詩人協會的理事長吳麗櫻校長熱心協助下順利出版。老師對後輩晚生提攜之情,溢於言表,就像園丁悉心呵護照料每一株幼苗,期盼他們成長茁壯,葉茂繁盛,開花結果,綿延不絕,庇蔭一代一代的有情眾生。陳老師終身奉獻文藝工作,在他九十又一的有限歲月中,創作歷七十多年,從老師身上彷若看到一個大時代的縮影,他的生活、思考不僅是創作也不斷反映每一段歷史背後的意義。存在陳千武老師身上的價值和生活淬鍊,如佛菩薩總在利己利他中行菩薩道般,即使一生得獎無數,生活依然簡樸。令人敬佩的是老師到九十高齡依舊埋首於創作,直至近一年來因骨質疏鬆為膝蓋疼痛所苦,才暫緩創作生活。文學路上一路走來,詩葉開花種子繁延,從《笠》詩刊、《台灣現代詩》、兒童文學《滿天星》等文藝刊物都有老師辛勤種下的菩提因,感得菩提果呈現,漫長的詩脈發展史上陳老師的地位舉足輕重。
文學創作從日治時期到橫跨戰後的華文創作,在《國語日報》、《民生報》、《台灣日報》等亦可見證老師對文藝界的貢獻及廣泛的影響力,特別是戰爭文學在國內外都具有其深遠的時代意涵。
老師從詩出發,不斷擴展兼具小說家、詩評家、演說家、教育家等多重身分,成為文學研究者的研究對象,實為後生晚輩的典範,在文學路上猶如高舉著一盞明燈,教燈生生不息,陳千武老師留給我們無限的追思與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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