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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石垣

我手邊沒有資料顯示石垣りん是『歷程』同仁,但我在什麼地方看過她是『歷程』同仁如果更具備有共通性的民俗風味的東西來表現人與物的關係來看 石垣りん的詩就是用生活來表現。她本來是民眾派代表性人物福田正夫的弟子,後來她走出庶民性、非常個人性的生活感想的風格。〈屋頂〉(見附錄)是一首非常悲慘的詩,家屋與生活連在一起思考。住在鋅皮屋頂下,風一吹屋頂就散開,家裡非常貧窮,屋頂底下生病的父親、兄弟、養母一家人住在那裡,沒講出來的事情就在詩裡面可以想像,她也可能要照顧父親,為生活奔波,屋頂實在是非常脆弱的屋頂,日照不夠卻看得到太陽西沈的屋頂。日本明治時期非常貧窮最多只能吃雞肉或一尾小魚牛肉豬肉都沒有。日本人為何要吃味噌,因為可以補充蛋白質,用以前的生活來思考,日本其實是一個貧弱的小國。看她描寫的自己家的屋頂,庶民生活的悲慘、詩不可思議之處即在於此。她用自己的心情淡淡寫出,殘酷的面貌也可以變成一種淨化,心情反而獲得紓放。〈屋頂〉是寫她自己、寫她的生活、寫她的家族,她周圍生的狀況,縮小到最小限度的「人」,這個「人」裡面當然有日本的風土和庶民性。〈蜆〉(見附錄)這首詩描寫人與物的對應,生命毫無條理的關係人吃蜆,把蜆浸在水裡過夜準備明天吃掉,倒過來也是用蜆來諷刺吃牠的人,與會田綱雄的〈鴨〉一樣,表現生命的無條理內面,一個是被害者一個是加害者,顛倒過來看會出現非常有趣的人與物的對應,顯現出非常有趣的感受,我們可以稱之為一種逆說。〈蜆〉也屬於日常性,但是用人和物表現更深的感情和情緒,石垣りん這方面的的詩很多。如『荒地』的詩人中江俊夫寫過一首〈乳房〉,描寫一位農婦浸在風呂中的乳房。日本人一定要浸風呂,貧窮人家工作之後浸風呂是唯一恢復疲勞的方法。農婦一整天忙碌之後,燒柴給家人浸風呂,家裡的勞工、婆婆都浸完了,最後才輪到她。最後浸入風呂的農婦露出的乳房非常鮮豔,描寫農婦的窘狀,這個婦人在精神多重壓迫之下,這麼美麗的乳房和最後才浸入浮著油漬的風呂,兩者之間對比強烈非常深刻。雖然是庶民性、風土性,但農婦共同性的無奈生活感受與遭遇應該是苦澀的,詩裡面深刻的描寫有非常的感動性。

還可以談到的『歷程』詩人是山本太郎,他和北原白萩有親戚關係,可能是北原白萩的侄子。〈散步之歌〉(見附錄)描寫很簡單的父子親情,父親培養孩子長大的過程中如何教育、指導孩子,最後用一句話說,有一天你終將離開我,擁抱自己的天空,這個天空不會像現在吊在我的手上依賴我的天空,以後要過自己的日子。一邊和孩子散步時一邊想這種詩,以非常平淡的口氣在談生活,這也是一種庶民性表現中最簡單的題材,應該說是一般性親子關係的題材。

 

五、結 語

 

關於『歷程』應該還有很多戰前詩人可以提及,『歷程』也有很多複雜面貌,但如我剛剛講的統一在庶民性、民眾性、風土性,即日本人的生活結構裡縱軸的詩表現色彩來看,『歷程』應該是相當厚重強勁的詩派。但是文學史上『歷程』沒有被當成一個派別,因為他是雜七雜八的綜合體。雖然『歷程』固著於日本風土性表現、庶民表現,但是他也有其全體性,對詩的觸角,立基於日本人生活的表現,與『四季』和戰後『荒地』表現的時代狀況、受西方影響的東西作比較,『歷程』還是有特殊的、不同的詩氛圍。草野心平與逸見猶吉看來應該有抵抗性,結果闕如。我們多少要談到他們與戰爭的關係來作結論,戰前的『歷程』詩人雖然可以從各種不同角度加以檢視,可是大多數還是妥協。草野心平寫戰爭詩被人批判,高村光太郎是他們的同仁,他也寫很多戰爭詩,最後自我懺悔。所以早期創社的詩人結果也是沒有堅持,在戰爭中留下污點。亞洲詩人很容易妥協,我早早講過這一句話,台灣詩人也是很容易妥協,這好像是人性的弱點。

我認為戰後『歷程』詩人表現最好的東西是在庶民裡面表現一種共通的感動性,雖然日本的風土很強烈,如果它有共通性,可以捕捉就容易引發普遍的感情,一種特殊的感動情緒會產生。

『歷程』有一點像毫無中心各派雜陳的雜菜麵,說不定這就是他的特色。但我剛剛強調的,他沒有強烈的普羅意識;不像『四季』派以抒情為中心,沈溺在甜味、耽美、中產階級雅痞的生活中;也沒有西方前衛性的追求。如果用詩的全體向來講,其實可以看出詩允許各種角度與思考,值得詩人去追求。

                                                                       (2012/12/19)

 

附錄

 

1. 〈傳說〉  會田綱雄 作  陳明台 譯

 

從湖裡

蟹一爬上來

我們就用繩子綁成串

翻越山嶺

站在市場  舖滿碎石子的道路上

有人喜歡吃蟹子呢

 

被繩子串著

向著天空搔抓  生著毛的十支腳的

蟹會變成錢

而我們會買到一大把的米和鹽

翻越山嶺

回來湖邊

 

這兒

草也枯萎

風也冷冽

我們的小屋燈不亮

 

在暗闇中

反覆地  再三地

我們把父母親的追憶

傳達給孩子

我們的父親  母親

也像我們一樣地

抓了這湖裡的蟹

翻過那山嶺

帶回來一大把米和鹽

為我們煮了熱熱的粥

 

我們  不久也會像

我們的  父親  母親一樣地

把瘦削小小的身軀

輕輕地  輕輕地

丟棄沉落到湖裡吧

而我們的軀殼

蟹會毫不留情地吃光吧

好樣吃光  昔日的我們父母親的

軀殼一般

 

那是我們的心願

 

孩子們一睡著

我們就從小屋脫出

在湖上泛著舟

湖上微微地亮著光

我們一邊顫抖著

一邊  溫柔地

痛苦地

相互愛憐著

         ―(陳201182-84

 

 

2. 〈屋頂〉  石垣  陳明台 譯

 

日本的家  屋頂很低

越是貧窮就越低

 

那樣屋頂的「低」

壓在我的背上

 

究竟  這屋頂的重量是什麼呢

離開十步而看著

就看見  在家屋上面的東西

有的不是  天空的青

而是血色的濃

 

捉著我  阻擋我的手的東西

消費我的力氣  而圍囿我在那間狹隘裏

病了的父親住在屋頂上

養母住在屋頂上

兄弟們也住在屋頂上

 

風一吹拂  就伽嗒地鳴叫著

那舖著的鋅皮經風一吹就飛掀起來

望著不過十坪左右的屋頂上

也掛著蘿蔔

也放著米

還有床舖的溫暖

 

對這樣沈重的屋頂宣告

敗北

女人的我春天逝去了

遠方  有太陽沉落

―(陳2011110

 

3.〈蜆〉  石垣ん    陳明台 譯

在深夜  張開了眼睛

昨天買到的蜆

在廚房的角隅

張著口仍然活著

 

「等天亮了

不管這個或那個

全都要把它吃光」

 

鬼婆婆的笑聲

使我笑了起來

而後

除了微微地張開口

睡覺之外  我的夜晚

沒有其它的法子

―(陳2011111

 

 

4.〈散步之歌〉  山本太郎    陳明台 譯

 

懸掛在左手和右手的

孩子們

抬起頭喊著

「父親」

我也抬起頭來

想喊叫誰的名字

而誰都不在

我的天空完全地空蕩著

儘是化成鳥的雲在飛著

 

這不是很好的事嗎

在空蕩蕩的天空

你們的母親

像一根蠟燭般地

在燃燒

燃燒著  顫抖著  而等待著我

不久  你們也會持有

空蕩蕩的天空吧

那時  一個一個地

站起確切穩固的腳跟而前行

去搜索你們的火焰  那時

就不能再如此地懸掛著了

再一次抬起頭來看看

父親的臉已經不見了

千萬別弄錯了

搖搖幌幌地蕩著的是

消失而去的雲

―(陳201194

 

引用書目

 

陳明台2011。《憤怒的構造――戰後日本現代詩選》。高雄:春暉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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