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的越境‧精神史之意味       陳明台

 

本書作者吳麗櫻女史(以下簡稱作者)把序章的標題訂為「一生兩世」,她說:「這一生,經歷戰前戰後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可說一生兩世罷!生命在日本人、中國人的錯綜身份中流浪,不斷思考尋覓,尋找台灣人的歸屬,一身宛如兩人、三人罷!」明確表明了他所記述的傳記主。陳千武的人生具備了時空的越境,重大的精神史之意味,我個人以為,這「一生兩世」蘊含了作者原始的理念,同時也使得本書找到了深層的主題意識,掌握了作者可以充分發揮的空間,殆無疑義。

傳記最簡單的定義是「一個人全生涯的紀錄」,由傳記主口述或執筆的自敘傳,或由他者撰寫的傳記,都有將「個人的過去附託永遠的意味」之願望和動機,而文學者的傳記,也可說是一種作家研究,包含作家作品的深入解析和詮釋。作家的人生以他的作品來展現他的生命史、精神發展史的各個階段,可以說是作家的生涯記錄,且具備有個人精神史記錄的意味。

作者在本書開宗明義的顯示出對作家精神史探索與追蹤的意圖,可見本書比諸已出版的相同「記事」有共通表達陳千武「人生與文學」這一基本命題的目標。但作者還是在方法上顯示了極大的獨特性,形塑了不同的風格。

作者與她所記述的傳記主陳千武,具有高度的同質性,都是詩人又兼寫小說、散文,作者也有台灣文學,特別是日治時代台灣文學充足的研究經歷,因此以令人驚訝的快速,透過調查,訪問完成的這本著作中,相當清楚的呈現了這些創作條件與效果。本書在方法上的特色,大抵可以歸納為下列數端:

1、以部分代表全體,不管是人的記事或是事件的重現,均選擇精彩而重大的部分來形成全體輪廓,由此部分集中焦點作細膩的描述與表現。

2、時空的越境,本書據於現在的時點去追溯過去的人事,序章與終章均在現時的時點來展開,時空的進行,卻又有其依序而下的年代順序。跨越、交錯、並行有其獨特的方法運用。

3、本書以小說的筆法,使全篇充滿感性的表現與簡潔的表達,但是本書並非虛構的小說,完全基於史實來敘述人與事件、時代與環境,與其說是小說,應該說是非虛構的文學,帶有強烈的紀錄與實錄的的性質。對研究者而言,有參考價值。

4、上述本書的基本性格,以部分代表全體,時空的交錯敘述及強烈的實錄性、記錄性,是達成本書的作為文學者陳千武精神史之發現、重建,賦與意義的背景條件,就如當代日本文學評論家的佼佼者小林秀雄,在他的名著『妥斯妥也夫斯基的生活』中所說的一段話:「……自然(外界)本來和人類是無關係的存在,唯有人、自然才產生了意義;人,對著一望無際的自然,被迫採取防衛的手段,由此,才產生了創傷∣人性自然化,以及『自然人性化』的傷……。」把創傷改為烙痕或刻痕,則這段話,正指示了人類精神史的意味。本書作者在遵守實錄性的記述原則下,把個人等同於普遍化的台灣人,文學者等同於精神生命史的記錄者,都還原於歷史的時空裡,外界與自身內部(自然與人)的對應中,去觀察台灣從戰前日治時代以迄戰後之變動,社會、生活與典律均映照其間。作者在有限的個人精神史追蹤的過程,投射出無限的全體精神史的意味,這是她最為成功的一面吧!

我有機會先睹為快,在反覆閱讀本書的初稿,完成稿之際,不自禁地不斷在腦海裡閃現另一本書的影像,那就是完成於一九六四年,題為「實說、智惠子抄」,日本傑出詩人草野心平氏所撰寫的,原先題名為「高村光太郎‧智惠子」這本書,它是以日本現代詩之父的高村光太郎的生涯記述,佐以他 和 夫人智惠子的人生愛情生活為主要內容而構成者。一九七九年日本筆會將本書選入教養小說集中的其中一篇,不只是文學工作者必讀的一冊,也廣泛的受到日本民眾愛讀而熟悉。而吳著可稱為「實錄‧陳千武傳」的本書,雖然整整遲了46年(將近半個世紀)才問世,或許是同性質的一種巧合,但是,同樣置之於東亞台灣與日本現代詩壇,該是足以前後輝映,相互匹美的一大盛事。

 

陳明台簡介:

 

台中縣豐原市人,日本國立筑波大學歷史人頪學博士班畢業,專門研究領域包括台灣文學、日本近代文學、思想史等。現為國立中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東吳大學中文系、靜宜大學人文科等校兼任副教授。

相關著作有「台灣文學研究論」(一、二集)、「昭和初期日本前衛詩運動(詩與詩論)研究」、翻譯有張文環小說「地平線的燈」等、張文環隨筆和評論選。

  另有詩集、研究論集及日本文學翻譯,合計二十餘冊。現正專注於「日治時期在台灣的日本人作家和作品」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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