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冷冽－關於艾蜜莉‧狄金生 簡杏玲
名列美國人心目中最受歡迎的十大詩人之一，神秘如透明的霧氣，在清晨張開詩之羽翼；安靜如冬夜的燭火，幽晃於不滅的詩心。
她是艾蜜莉‧狄金生。
她是雪。
剛搬到美國那一年，安頓好住處，便四處搜尋她的消息。在各大書店可看見整排書架陳列她的詩集，她唯一的照片被印製在無數封面上。一般圖書館也能找到各式版本，甚至兒童圖書室也有適合小孩閱讀的精簡版。但我手上的這本大字版，不是在書店購買，而是隔年在她的故居，相遇。
二○○六年十二月十日，適逢艾蜜莉‧狄金生一百七十六歲冥誕，我早早便記下活動時間，期待參觀她的故居（現稱為博物館）。每年一月到十一月，每月固定有一場詩的討論會，只有十二月舉辦數場活動，為了慶祝、為了懷念、為了沈湎於詩的氛圍。
艾蜜莉‧狄金生博物館（Emily Dickinson Museum）座落於麻州西邊安賀斯特（ Amherst ）的 Main Street 上，由兩棟房子：Homestead 和 Evergreens所組成。艾蜜莉‧狄金生一八三○年在 Homestead 出生，她享受著靜謐生活，讓詩的靈感在周圍流竄，她的詩作近一千八百首，生前卻從未發表過。
她非常喜歡待在房子東邊的溫室寫詩和日記，當她過世後，房子輾轉賣給教區牧師，在整修時，某位工人發現一本日記藏在牆壁縫隙，他因崇拜詩人而藏匿這本珍貴的日記長達六十四年！逝世前，工人將日記交給孫子，請孫子彌補他的自私。沒想到孫子也是一位愛詩人，也將日記留在手邊，遲遲未交給能公諸於世的人。這意外的插曲，讓艾蜜莉‧狄金生的讀者等待將近七十五年，才獲致與她的詩風和思想相呼應的生活細節。
活動當天，全館詩集以及周邊商品均降價出售，匿名者還送了一百七十六朵粉紅玫瑰為活動添香！參觀民眾，可在 Homestead 一樓大廳，挑選一朵以綠色棉紙包裝且盈滿祝福的玫瑰花。館方還貼心地提供茶點，讓參觀者享受下午茶般的輕鬆愜意：吃一塊蛋糕，喝一杯咖啡或熱茶，與其他人交換讀詩的經驗和感受。
三場詩的朗誦會就在此館舉行，主持人將艾蜜莉‧狄金生最受歡迎的詩介紹給大家。另有三場音樂會，以詩譜曲，在冷靜與熱情之間，聆聽音符與詩的交會。
Evergreens 這棟老房子非常破舊，可能從未整修過。它是艾蜜莉‧狄金生兄嫂所居住的房子，因他們夫妻兩人對社區活動的熱心參與和高度興趣，這裡曾是知識份子駐足之處，成為時事討論、社交及人文藝術的中心。
艾蜜莉‧狄金生寫完詩會隔著籬笆遞給嫂嫂，兩人親密的通信，持續至艾蜜莉‧狄金生晚年。在日記中她這樣敘述：「蘇總是樂於收下我的詩句，並且提出她的意見，縱使我懷疑她與其他人一樣，並不瞭解創作對我的意義。」詩，難覓知音。孤獨是淬鍊詩句的必要途徑，也唯有詩自身的光彩能釋放孤獨的幽影。
那回，在寧靜的安賀斯特小城，與她一百多年前的靈感照面，冷空氣在四周浮刻白色音節，我輕輕朗誦：This World is not Conclusion…。
這世界不是一切。對艾蜜莉‧狄金生來說，詩才是一切。她生前寫了將近一千八百首詩，如一襲隱於現實布幔後的剪影，默默地完成一齣在未來永不落幕的輝煌。
以前在台灣也讀過艾蜜莉‧狄金生的詩集，當時覺得她的詩句像一截一截冰，滑滑的握不住，未曾在我心中駐留。讀過英文版之後，我重新尋找中譯本，企圖在兩種語言對照下，更深層的體會詩的原創深度，而由董恆秀與賴傑威翻譯的《艾蜜莉‧狄金生詩選》滿足了我的想法。在這本超用心的譯本中，有一個值得注意的人物，那就是董恆秀的先生倪國榮。
倪國榮是一位優秀的詩人，他的詩常發表於《創世紀詩刊》，偶爾也在報紙上見他寫文痛批政治現狀。在《艾蜜莉‧狄金生詩選》中，他選擇部份詩賞析，深邃的觀點教人驚豔！
詩，極難傳授如何寫？也極難做出確切的評論。它牽涉到對文字的敏感度、思維的清澈度、心的洞察力。詩人，依據詩的空間和時間存在，燃燒生命的刻度，以精煉的語言召喚真理和永恆。即使能在詩人所寫的幻影和真實中來去自如，也很難百分百肯定，誰，曾靠近一個神祕深沈的靈魂。尤其是艾蜜莉‧狄金生，這位被譽為「自但丁以來，除莎士比亞之外，西方最具原創性的詩人」。
我從沒讀過一本詩集像讀她的詩集這般緩慢、停頓多次、思索良久、中英文反覆對照……我以為我踩踏好幾排腳印，銘記許多雜沓的心情，結果一回頭，雪仍是雪，厚厚的一層淨白覆蓋大地，毫無來者的足跡。
綜觀詩作，艾蜜莉‧狄金生的詩環繞十個主題：孤獨。自然。詩。心靈。人間。神與天堂。痛苦與喜悅。永生。愛。死亡。究竟該如何閱讀艾蜜莉‧狄金生的詩？依據博物館提供的資料，共有十項要點：
一、欣賞令人驚奇的語言。
二、反覆和持續地閱讀。
三、辨識和熟記詩作的風格特徵。
四、在想法和意象中尋找主要意義，在閱讀詩作的同時感受生命的本質。
五、嘗試去想像，去填滿詩句未言說的部分。
六、別試著將艾蜜莉‧狄金生套入她的詩中。
七、查詢反覆出現的主題、意象、寫法。
八、從她慣用的字典，去瞭解那些冷僻艱澀的字彙涵義。
九、參照聖經索引。
十、大聲朗誦。
另外，許多研究者選出幾首堪稱瞭解艾蜜莉‧狄金生的必讀詩：
#449 I died for Beauty（我為美殉身）
#501 This world is not Conclusion（這世界不是一切）
#254 “Hope“ is the thing with feathers（「希望」是帶有羽毛之物）
#318 I'll tell you how the sun rose（讓我告訴你太陽是如何升起）
#288 I'm Nobody! Who are you?（我是個無名小卒！你呢？）
#328 A Bird came down the Walk（一隻鳥走在小徑上）
#632 The Brain---is wider than the Sky（腦比天廣）
#214 I taste a liquor never brewed（我淺嚐未經釀造的酒）
#959 A loss of something ever felt I（我曾感受到某些事物的失去）
#640 I cannot live with You（我無法與你生活）
#465 I heard a Fly buzz---When I died（當我死時∣我聽見一隻蒼蠅的嗡嗡聲）
#287 A Clock stopped（一個鐘停了）
#1548 Meeting by Accident（無意相遇）
其中，「我為美殉身」是我非常喜愛的一首詩。詩人在荒涼和絕美的氛圍，以詩的堅韌和純真，觸及宇宙和生命的永恆結構。文字毫無華麗的外衣，卻直逼最核心的命題，這也是艾蜜莉‧狄金生嫻熟的筆觸。她在安賀斯特隱居近二十年，巨大的孤獨打造雪一般閃亮的詩句。也許有人會質疑，怎能繭居若此？怎能與世隔離只憑藉詩句存活？
可以的，只要來一趟麻州的安賀斯特或附近任何一個郊區小鎮，就能體會被周遭景色淹沒的感覺。在這裡，冬季如此漫長，漫長到以為天地都沈睡，彷彿指針慢了，時鐘被棄置於結冰湖，外界是均一的白，唯有詩句能破冰。
一直認為，詩以篤定的信念下錨，以高貴的靈魂羽翼提昇世人。沒有什麼比詩更孤絕、更灰燼、更理想、更能敗部復活！
冬季最適合走入一道無止盡的謎。
她是謎。她是柔白的天使。她是雪。
她是艾蜜莉‧狄金生。
參考書目
（一）Emily Dickinson Favorite Poems, Dover ,1990.
（二）艾蜜莉‧狄金生詩選，木馬文化，董恆秀、賴傑威譯／評，2006。
（三）孤獨是迷人的－艾蜜莉狄瑾蓀的祕密日記，潔米‧富勒編著，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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