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代,台灣工業的發展帶動經濟繁榮,建築業跟著蓬勃起飛,老舊房舍改建,新起大樓林立,公寓或大廈的生活方式,打散了左鄰右舍聚落的傳統。這首〈公寓〉詩談判幾種「都市人的悲哀」,包括子孫三代擠進「火柴盒」式的住屋、「薄如紙」的人際交往、膨漲的「生活壓力」,以及「我們有同一種語言卻無法溝通」,後者還涉及學校語言及代溝問題。當時(1970年代初),已經預感了「人口膨漲」的壓力了。
石 油
地球心臟,
千萬年精釀的血液。
人類只是饑餓的寄生虫;
貪婪的吸飲。
上游的……
下游的……
連接著複雜的蜂巢分子式,
提煉著生活的夢
石化工業渡過巔峰的黃金時代
之後,卻是一片污染,
有一天,地球只是宇宙間最骯髒的垃圾場
地球心臟,開始疲憊,
貧血、衰老,……
為了飼養那一批冷血的「經濟動物」
(刊登《笠》詩刊73期,1976年6月15日。)
本詩先後選入《美麗島詩集》和《混聲合唱》兩部詩選,也被一些評論者討論。石油,俗稱黑金,是可燃的油性液體礦物,是20世紀戰後以來最重要的動力資源,是「地球心臟/千萬年精釀的血液」,卻讓人類在短短半個世紀大量地「貪婪的吸飲」。表面上看,石油促進了人類偉大的工業文明,相對的,也製造了無法彌補的污染與破壞。詩的第一段,描敘石油的珍貴與人類利用石油推動文明的美夢││要求富裕的生活享受。第二段,反面的質詢高度石化工業的後果,污染了整個生存空間,形成「宇宙間最骯髒的垃圾場」,人類是生活在垃圾場裡的動物。末段,則把地球的淪滅、衰亡,歸咎於人類的毒手,是惡報的下場。整首詩,作者用嚴厲的批判的語句,指陳人類的醜惡││由人類是貪婪吸飲的饑餓的寄生蟲(吸血蟲)到冷血的經濟動物,都是人類近五十年的「成果」,這樣的「文明」,值得我們反思。
電 腦
以一個數字邏輯支撐的迷信,
曾經使我們醉心於生活的密度。
但,為那科技設下的數量剖析,
卻巧妙地計數複什的靈性與情愫。
讀著以數字羅列的詩,
吃著只計算卡路里值的營養餐,
哎!一個過份迷信於計數邏輯的
變態人生。
台灣的電腦工業起動於1960年代,直到1990年代,電腦使用率才普及化,目前更成為生活必需品的家庭電器之一。黃騰輝對電腦的認知,同他的商業頭腦有關,自然領先一般人士,因此,這首〈電腦〉早在1970年代中期出現,刊登《笠》詩刊77期,1977年2月15日。讀此詩,尚能感受作者對科技的排斥卻無法拒絕的矛盾心理。
感受到現代生活的壓力與矛盾,作者想覓尋安身之處。回憶童年和懷念家鄉是遁逃方式,然而,家鄉已經如何呢?黃騰輝高中畢業,離開新竹到台北讀書,大學畢業後,在台北工作、成家,已經移居台北都會近一甲子了,試看詩人筆下的故鄉:
故 鄉
被現代文明吞噬的翠綠,
我竟在自己成長的地方迷路。
一再肥胖過來的廠房。
把寬暢老路擠成陰暗小徑。
流浪回來,
好不容易在祖墳的旁邊,
找到被遺忘的DNA。
(刊登《自立晚報•23版•本土副刊》1999年8月10日(二))
家鄉的景物也變了,不見鄉村原有的翠綠,「我竟在自己成長的地方迷路」。中國古語:「衣錦還鄉」,或晚唐詞人韋莊(約836~910)的〈菩薩蠻〉:「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都在告知歸鄉人的忐忑心情。家鄉景觀尚未改變的,僅僅「祖墳」,而且還帶遲疑,必須透過檢驗DNA(自然無實際操作,作者臆想吧!),才覓得彼此的\淵源。這首詩有「落葉歸根」與還鄉的感傷。DNA(脫氧核糖核酸)是核酸的一類,因分子中含有脫氧核糖而得名,是美英兩位醫學研究者在1953年的重大發現。現在很流行DNA人類基因組這項生命科學的研究,但一般人的認知,仍僅就「血緣」鑑定。這首詩裡,作者將DNA名詞入詩,有特別意義。
拐 杖
散落的老朽殘骨,
重新組立起來,
宣佈獨立。
傾斜的生命,
因支點的平衡,
得以挺腰扶正。
顛簸冷暖的歲月,
說它是惟一支撐的伴侶,
不如說是血脈相通的手腳。
踩穩自尊,
踏出一片
失落已久的天地。
(刊登《笠》詩刊229期,2002年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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