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我也是第一次讀到莫云的詩，雖然起先並不知道作者的背景，
但是第一次讀的印象也正如 趙 老師所講的，感覺作者在寫詩的
時候蠻重視語詞的修飾。尤其是第一首，你如果仔細看的話，
就會發現它在很多地方用了語詞上的對照。我們知道語詞上的
正反對照就是一種設定跟反設定的提醒，因為她說〈在夢的邊
境流連〉，一個是在夢境裏面，一個是出了夢外；一個虛，一
個實；再來是真情與假意、笑聲與淚水、得失的天平，還有上
上下下、黑白是非，全都是語詞上的對應。不過，我讀到最後
一句「或許，我原本不該醒來。」換句話說，這首詩是寫在醒
來的時候，對前面的夢境的全部回顧。我感覺作者似乎試圖藉
著徘徊在夢的邊緣以及現在醒來的這一點，想要敘述她到目前
為止走過來的，可能是二十年或三十年的人生。此外，最後一
段她還說「數不清多少時日」，這等於是對人生的一種回顧，
回顧自己經常在現實與夢境之間徘徊，有時候將醒未醒。我只
能用最後一句來證明：這是醒來之後所寫的一個人生觀照！我
的解讀對不對我不知道，但是，這首詩寫的是自己走過很長的
一段人生，再回顧這段人生時，對照睡夢與醒來之間，並沒有
「今是而昨非」的感覺，甚至沒有說明夢境的內容，她是在寫
那個邊界的地方。第二首剛才 金尚浩 老師已經講得很詳細，但
是我發覺這一首詩內有時間的推移，如果以一天的時間來講的
話，已經是從早上到半夜了。因為第二段寫晨風，第三段寫暮
色，到了第四段就進入夜裏；而「不眠的夜」連續寫了三段，
所以在整首詩所佔的比例比較重要。我覺得最後一句寫得最
好，很明顯地點出了鄉愁。不過，我覺得倒數第二段「那風中
迴蕩的喑啞歌聲，可是來自夜夜凝淚成珠的鮫人？」如果不是
常常在讀詩的人，可能就不懂了。「鮫人」是不是引進西洋的
古典故事？
云：我當時想到應該的是李商隱的「滄海月明珠有淚」。
山：那還是受到中國古典文學的影響，我以為妳用的是西洋〈羅蕾
萊〉的典故，那我的推測就錯了。我感覺這個句子用在這裏，
對不常讀詩的人來說是蠻突兀的；因為詩如果引用典故，就會
將詩的情境延伸到原詩裏面，它有它的效用，可是如果它是屬
於比較冷僻的，就比較突兀了。第三首的時間就不像第二首是
整天的推移了，她只是講傍晚的暮色。剛才 金 老師提到「玫瑰
的灰燼」，我倒是懷疑燃燒的玫瑰或是燒完的灰燼是不是還有
光彩？但是我比較Care的是前面那一句「引發他們戰慄歎
息」，為什麼是「他們」？那是指誰？
云：我特地在這裏加了一個引號，因為「玫瑰的灰燼」並不是我創
的語詞。有一次在報上讀到這樣的句子，我起初也不懂，直到
有一次看到燃燒將盡的暮色，才恍然大悟說：啊，就是這個顏
色！
山：可是，它是不是很有名的一句話呢？比如說歌德有一句：「薔
薇，妳病了！」大家都知道這是歌德講的一個藝術典故。可
是，這句「玫瑰的灰燼」在文學的定義上來講，是不是很具體
的表現了什麼？這是一個問題。我大概可以想像，但是我不知
道它在詩的語言裏面有什麼確定的意義。而追溯到前面一句，
「他們」又是誰？是誰想出這麼有名的一句話來？像有人引
用歌德的話，大家都知道是歌德的。我只是覺得這個地方我不
是很懂。
菊：我覺得因為我自己本身不是中文科班出身的，所以在讀莫云這
幾首詩的感覺是：她的語言運用非常講究，也不是華麗，就說
她是保守派好了，在詩的精神上是屬於保守派的。而以女性的
觀感來講，她是比較抒情性的，以莫云的詩風，她可能寫不出
很強烈的試探性的詩，我想跟個人也很有關係，或許就是她整
個學養的過程。整個文字上來講，也就是 陳千武 老師說的那種
新古典的風格；古典的詩詞讀得多，自然就會流露出那種痕
跡；這樣的語詞有好有壞，不好的地方就是說礙手礙腳，不是
很自由。我舉個例子：對人生的感慨來講，讀賴欣的詩，就馬
上知道他在講什麼；比如說他只用一張相片就可以講出他對兒
子的期待，以及感慨生命流逝的快速。而莫云對文字的經營非
常精緻，對每一個字的切割都很精準；可惜我覺得太精準了，
就會有點失真，比較沒有趨向真實的、人的內心的騷動，都悶
在裏面，其實內心是非常騷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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