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的錦囊 林鷺 8/31/2006
二十九歲時的旅人在做什麼呢？這一年他開始撰寫《中國新詩論史》連載於《笠詩刊》，而早在四年前，他除了高考及格，擔任台灣師大噴泉詩社社長外，還與評論家高準教授以及同校美術系的旅美作家劉墉共同榮獲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同年並且應邀與文壇前輩鍾肇政、趙天儀、李魁賢等人一起擔任該屆吳濁流新詩獎的評審。他經由趙天儀的推薦，正式加入「笠詩社」，也是在這一年。如此推算出來，旅人屬於詩壇早慧的詩人，應不為過。
現任職審計部參事的旅人，本名李勇吉，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畢業，著有詩集《一日之旅》。他是台中縣大甲鎮人，與我的家鄉同屬海岸線鄉鎮，以此之故，「笠詩社」有一回在台中寶覺寺舉行年會，竟意外發現旅人的小學恩師陳式珉，正是我當時任教的梧棲國小校長。陳校長本人是個溫文儒雅的教育家，至今猶記得因此巧合，他興奮地向我講述當年因旅人而體嘗「得天下之英才而教之」的樂趣（他說旅人是當時從鄉下北上，極少數能考進建國中學的優秀學生），還忘情地引述得意門生所寫的詩句，校長的表情至今於我，仍留下鮮明的印象。
年會當時，旅人是中學老師，記得他曾經告訴我：不管在任何領域，即使未來有所成就，都應該保持謙虛的胸懷，因為每個領域都只不過是整個大圈圈裡的小環節。多年後，我在杜潘芳格女士的詩評會中再度遇見旅人，他謙沖的個性依舊，只是因為討論杜潘女士的形上詩，意外發現旅人在宗教形上學的修為與涉獵深入而且廣泛。
這個中年的旅人很顯然在家庭與事業兩相成就之下，轉而追求生命的意義與精神領域的深層探索，我開始好奇：旅人的錦囊裡究竟裝了什麼東西？
針對這個想法，我訪談過旅人，也曾經參觀過他府上的書房，發現公餘之暇喜歡坐擁書城的旅人，其精神領域大約可分為五個層面：
一、 佛學：旅人表示他之所以走向宗教的修持，乃源自對生命意義的終極探索。他特別推崇禪宗的機巧與意境，認為在佛學的理論與實務並進之下，可以提升詩的境界，觸及生命的本源。《人間福報》副刊便經常刊登旅人的禪詩，和一般的宗教詩比較起來，在手法與風格意境上的表現，的確有很大的不同，而旅人的宗教觀聽起來，顯然著重智慧的啟用，甚過宗教表相的修為。
二、 哲學：旅人說當年他就讀台師大時，「中國哲學史」和「哲學概論」為必修課程，張起鈞教授是他的哲學啟蒙老師，但年輕的生命不很理解哲學的必要性，直到初入中年，對人生和哲學才略有領略。他以既有的東方哲學基礎轉而擷取西方哲學的浩瀚要義。旅人對海德格的哲學特別感興趣，因為海德格的哲學相當接近中國哲學的境界性形上學。據稱其哲學領域的建立就是以海德格為中心，上下悠遊於康德、黑格爾、叔本華、尼采、德里達、嘉達美和傅科等諸哲學家的的智慧之海。有趣的是，據我所知，海德格是一位對詩人特別予以推崇的哲學家，他認為唯有詩人才能認識真理。
三、 美學：美學的理論經常跟著哲學的發展而變化。有了哲學的基礎，身為詩人的旅人很自然地涉獵起美學來。他從「美學概論」和「美學史」進入美學的領域，讀過有關朱光潛、宗白華以及趙天儀……等人的美學著作。飲水思源的旅人不忘感恩趙天儀教授長期為他開立哲學與美學的書目，而勤於閱讀的旅人也因此建立起可觀的內在資糧。
四、 文學理論批評：中文系本家的旅人對中文的文學理論批評自然比較瞭解，但是他認為文學理論批評應當借鏡西方的見解以補不足，然後再回歸到中文的文學理論批評，以便建立起一套理路清楚的中西文學批評理論之觀念。他說拜當年為了準備高考的科目所需，意外在「文學概論」、「文法學」、「修辭學」和「邏輯學」上，下過一番功夫，以後純因個人的喜好而不斷進修各種中西文學理論批評的著作，期許觸類旁通。關於此點，我想讀者不訪參考《笠詩刊》第248期旅人所寫的〈趙天儀的詩意哲學〉一文，即可窺視其文學批評理論的建構與心得。
五、 網路文學：旅人以近乎退休的年齡，猶跟隨潮流，架設詩的網站，取名「紅樓歸晚」（http：//www.wretch.cc/blog/wayfarer12）。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在自己的網站貼出一百多首詩作，招來大量網友的回應，連帶使得他連載十多年，最後由台中縣立文化中心於1991年出版的《中國新詩論史》一書，重新在網路上被熟知者提及，引來一波閱讀與討論的熱潮，並因此導正一些網友重新認識並檢討他們的詩觀。其實這本著作經過這麼多年，仍然屢屢在現代詩的文學批評史上被海峽兩岸拿來當作重要的參考資料。
除了以上所述，另擅書法，教過多年書法課程的旅人，在其人生多項修為的工具裡頭，最後還是回歸他的詩人本質，因為他說：「宗教的地位將被詩奪取。詩有宗教的好處，而無其缺點，沒有迷信，沒有騙人的儀式，沒有天堂或極樂世界的幻想。」他說：「詩就是愛。」，唯有詩才能真正佔領他的心靈，因此旅人在他的詩集《一日之旅》的後記裡說：「詩是詩人存在的象徵，也是其真實自我的寫照。」又說：「每當我的情緒被表象的世界惹出後沈澱而再激起，促使我完成了一首詩時，就感覺到我死了一次，又復活了一次，所以我不斷地寫詩。」他認為詩人寫詩是為了將一切深藏在潛意識裡的不安抒發出來，同時探索具象世界背後隱匿的奧義。
近些年來，旅人在詩的創作與批評論述上，都有十分可觀的表現。我觀察並欣賞其近期的詩作，除了節奏強烈，意象緊密外，也平衡了有內容、有意義的形象論與注重形式美的語言論。這是因為旅人詩的經營除了受傳統古典文學的中文科班薰陶外，還因為喜好閱讀而不斷地從現代學術思想的流線裡自我推進，因此他在文字與內容的表現上，自然而然具有傳統與現代的雙重特色。此外，又因為他個人的精神生活早已融入宗教與哲學的思維，所以欣賞旅人的詩，往往必須多仰賴一份生命的成熟與觀照，較能順利切入他詩中的世界，尤其在閱讀其形上詩時，個人更有如此的感覺。
旅人最令我記憶深刻的一句話是：「讀一本好書，好比吃一顆好吃的糖，要慢慢地享受，把捨不得的甜味漸漸消化進去。」據說每逢假日，他幾乎都活在閱讀與寫詩當中，過著與詩為伍的詩人生活，而他所經營的網站無形中也融化了他的所讀所思，成了激勵旅人創作不懈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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