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圖像式的閱讀解構:試析利玉芳的〈古蹟修護〉     王慈憶

 

讀詩人利玉芳的作品,會感覺就像喝一杯順口的淡茶,雖然味道很淡卻讓人有饒富興味的趣味感,忍不住咀嚼再三。茶淡的原因是她的詩語言較為明朗,情緒表現較為淡然、內斂;而令人回味無窮的詩質素,則應當是其詩中所蘊含的哲理性。其詩作呈現的「哲理」意味,並非是某種教條或觀念堆疊而成的,而是一股源自生之日常的感觸,所形成的莫名情緒波動,予人無限反思的空間。這種觸動實踐在詩作的表現上,若以畫來比喻,就像一幅色彩柔和的田園畫構圖,以和諧為依歸,但在恬靜的大片景緻裡,又會看到某些具有特殊寓意的不起眼事物,以微小之姿出現在圖中某個角落。那些微小的細節,形成風景照裡的刺點(punctum),使觀者產生心理的變化(如想像或感動),以〈古蹟修護〉為例:

 

驚喜你那疏離我的

          遺忘我的

在我了的乳房

索求

流連少婦初給時的豐滿

甚且

把歲月殘留的

拿來裝飾肚皮上斑剝的孕紋

手啊

          整修我的

驚喜你那繾綣的愛

 

這首詩如以圖像的方式呈現,主視覺應當是一位掛著乾癟乳房的裸體婦人,肚皮上刻劃有一道道歲月的痕跡,而身體上停留了一隻肌膚紋理、骨架、形狀與婦人完全不同的手。「手」在這幅圖像扮演的角色是附屬的位置,但卻是吸引觀者注視這幅圖像的關鍵。外來的「手」和裸婦兩者的聯繫性為何?解答關鍵在於,手對身體的「繾綣」」(包含:索求、流連、裝飾、整修),而這一連串符碼最終都欲指向一個符旨:「愛」。「你的手」與「我的身體」,分屬兩個個體的物件,經由中介符碼的串連,產生了意義性。同時,也讓主視覺的符徵產生了另一種符旨的衍義:裸婦→古蹟,手→修復者。這些錯綜的符號連繫關係,藉由以下圖示也許能較為清楚展現:

 

 

                      

的手                                的身體(瘦了的乳房、斑駁的肚皮)

      (索求、流連、裝飾、整修) 繾綣   

                                

 

 

 


修復者                              古蹟

 

觀看這首詩的角度,如果只是耽溺在「解放身體的婦人」主視覺意象,便容易忽略因由細節所串連起的內在關係,也看不見這首詩深刻的內涵。如果再更進一步解析「手」碰觸「身體」時呈現的影像細節,會感受一種寧靜、緩慢且動人的美學張力。詩的開頭,首先出現的情緒是「驚喜」。為什麼驚喜?因為不同於原本「疏離」、「遺忘」的狀態,拉出了「現在」對比「過去」的時間狀態。而手「繾綣」於身體的過程,召喚著生命的記憶旅程:「瘦」了的乳房對比少婦初給時的「豐滿」,肚皮上斑駁的「孕紋」對比歲月殘留的「情」。而「繾綣」這個符碼的本身,也蘊含了無限想像的衍譯性,身體狀態的改變,情感的轉變,在手對身體的索求、流連到裝飾、整修的經過,隱喻著兩者關係的微妙變化。詩末第二次的「驚喜」,相較詩開頭的情緒,又有另一層次的進化,也許來自關係破冰的喜悅,也許來自情感的昇華、理解,留予觀者無限的解讀空間。這首詩的高明之處不在於語言技巧的高明,而是在思考男女關係時,從符號的連繫與組成間,創造的意義性。

〈古蹟修護〉是筆者認識利玉芳詩作的第一首詩,那是十七歲的夏天參加旗美高中所舉辦的「鄉土文學營」,當時的台灣文學還被稱作鄉土文學。這些年來,對詩人利玉芳的了解,總是從幾個標籤般的關鍵詞入門:「女性自覺」、「本土」、「環保」、「客家」。特別是幾首展現女性身體自覺意識的詩作,讓其詩作總被放在女性詩學的脈絡下討論,彭瑞金教授在為《利玉芳集》作導讀時,援引各家評論者對其詩作風格的討論之餘,還不忘特別強調那些是「男」詩人的觀點。作為一個詩人的存在,遑論性別是男或是女,使用語言是華語、台語或客語,甚至避免用某種創作主題來框限一個詩人的作品類型時,回歸最純粹的論題:「一個『詩人』寫『詩』」時,他/她純粹的詩特質是什麼呢?本文嘗試藉由〈古蹟修護〉的精讀,尋找閱讀利玉芳詩作的更多可能,這只是開始,也期待有更多的新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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