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書寫的困境與突破    蔡秀菊

 

  詩友呂建春以電子郵件寄給我一份即將出版的《福爾摩莎》詩集,這是我認真創作現代詩十幾年來,第一次接到詩友尚未出版的詩全集,讓我先睹為快,實在受寵若驚。

  呂建春畢業於台大電機系及電機研究所,並留學美國加州戴維斯分校,取得電腦碩士學位,在美國矽谷擔任電腦工程師迄今。他雖為理工出身,但詩齡頗長。早在大學時代即加入台大青年社,協助編輯《台大青年》校刊,並為台大現代詩社成員。已出版過三本詩集,分別為《杜鵑花城》(1990.5,自費出版,臺北長達印刷廠)、《山無陵》(2002.7,文史哲出版社)、《夏雨雪》(2004.4,文史哲出版社)。

  閱讀呂建春即將出版的第四本詩集《福爾摩莎》,在捕捉詩中傳遞的台灣意象時,腦中卻不斷被一些浮現的影像所干擾,遲遲無法下筆書寫個人閱讀心得。容我將場景拉到2003121日 至9日,跟隨李魁賢帶隊的「台灣筆會印度文化之旅」展開為期九天的訪印活動,主要目的是參加126日 在邦加羅爾(BANGALORE)舉行的第八屆印度「國際詩歌節」,並安排於125日 在青奈(CHENNAI)拜會世界詩學會和國際詩人學會,這是我第一次與印度文化近距離接觸。後來在靜宜大學生態系碩士班選讀趙天儀的「東方哲學史」時,亦師亦友的 趙 老師推薦我閱讀《奈 都 夫人詩全集》(糜文開譯註)。他在課堂上不斷強調,1879213日 出生於南印度回教土邦海德拉巴,屬於孟加拉省婆羅門(僧侶)望族,本名莎綠琴尼(Sarojini)的奈 都 夫人,才華洋溢,旅居英國時創作豐富,深受英國人好評,但她的創作風格與內容都是英國式的。直到有一天,她的英國友人,著名的文學批評家歌史爵士(Sir. Edmund Gosse)建議她應改變創作風格,以印度人的身分去描寫印度生活、歌頌印度的風土人情、讚揚優美的印度文化,奈 都 夫人勃然覺醒,返國後積極投入印度獨立運動,她的詩作流露出對印度傳統文化的熱愛、生命苦樂的泰然,對印度女性卑微地位的不平,和印度前途的憂心;因其優美細膩富於感性的筆觸而贏得「印度夜鶯」雅號。

  閱讀呂建春的《福爾摩莎》詩集,難免讓我想起印度的奈都夫人,畢竟移民他國,雖然已變換國籍,然而處在不同文化養成的環境中,對文學創作者常有兩面不討好的困境。 這種情形,並非台灣人的專利。2006821日 ,我前往韓國首爾參加第二次世界兒童文學大會,與韓裔日人金晃交談中,金晃不時流露出對文學創作屬性的茫然。以習性言,他仍保留傳統韓國家庭生活禮俗,顯然不同於在地的日本人;但因為不會講韓語,無法與具相同血緣的韓國人溝通,自然不易和韓國人相濡以沫。而最令他感到困擾的是,他的文學位階既不被承認為日本文學,也不會被韓國人納入韓國文學版圖。結束韓國行程,接著轉往蒙古國參加93日 至99日 於蒙古首都烏蘭巴托舉行的「第26屆世界詩人大會」。會中遇到台灣外省移民美國紐約的詩友,他雖然在紐約投資房地產累積不少財富,卻苦於無法打入美國詩人圈,只能靠自辦華文報紙型詩刊過乾癮。

  個人參加過幾次國際性詩歌節,發現從台灣移民國外的詩人,似乎也只能回來台灣尋找詩的光采,跟很多有錢移民國外的藝人一樣,都得回到老地方撈本。更可悲的是,那些不認同台灣的移民詩人,回台灣揩油水還要倒罵台灣,即使他們依舊能吃香喝辣,畢竟在台灣文學史仍會被白紙黑字地記上一筆。

    走筆至此,我可以想像定居美國的呂建春,在書寫《福爾摩莎》時,必然遭遇某種程度上的困境:如何突破與台灣相隔兩地的疏離感,明確掌握台灣錯綜復雜的政治情勢;長期從事冷硬的電腦工作,又如何捕捉感性而模糊的故鄉記憶?

依新批評理論的說法,閱讀詩作可以不必理會詩人的生活背景,一首詩可以被當作「完全獨立的個體」。呂建春與我書信往來交換詩觀時,他雖強調「詩不僅是反映現實,更是虛構經驗。詩人的真誠在於將詩寫好,而非反映真實經驗和現實。」他的創作取向偏重超現實手法,且喜好中國水墨的模糊唯美。但不可否認的,每一首詩的醞釀,無不與詩人的成長軌跡與社會背景息息相關,仔細閱讀《福爾摩莎》詩集時,個人認為呂建春的詩創作,其實現實取向與虛擬故事穿插交錯,並非如作者所言那般「書齋」式的經驗虛構。

  依個人淺見,2003年應該是呂建春詩創作的另一轉折點,在此之前的作品,多少流露出受到台灣《藍星》、《現代派》、《創世紀》詩誌中主要詩人影響的痕跡,且書寫對象多偏重地方小鎮,如〈農家〉(前三則)、〈七星山〉(三則)、〈陽明山〉、〈竹山溪流〉(二則)、〈鹿谷夜色〉、〈清晨飲鹿谷凍頂茶所得〉、〈南投春光〉、〈南投秋歌〉(三則)、〈谷關〉(前一則)、〈白沙灣〉、〈寶寶〉(前二則)、〈說水果的話〉、〈父親〉(前二則)、〈祖母〉、〈明月溫馨的地方〉,其中〈寶寶〉與〈說水果的話〉較類似兒童詩。2001626完成的〈島嶼的召喚〉,隱約傳達呂建春對台灣社會觀察的轉變。2003年起,政治議題、島嶼意象、土地思考不斷出現,與台灣命運息息相關的二二八系列即佔八首,以詩集《福爾摩莎》為標題的作品也有四首,〈父親〉系列有五則,2005年完成的三則,明顯地看到寬恕諒解取代了怨恨。地方景觀的書寫,也融入更多在地觀察的呈現。個人認為,台灣政治社會的劇烈轉變,讓呂建春的創作找到新方向,更重要的是讓詩人的心靈獲得認同的歸屬感,這種感情是那種無法認同台灣,卻必須回到台灣求取光環慰藉的天涯流浪詩人所闕如,由此點觀之,呂建春應該比那些自詡「天涯詩人」者幸福多了。

  台灣是個相當弔詭的國家:她有世界上最長的政治戒嚴時期;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許多殖民地國家紛紛獨立,台灣至今卻仍未完全脫離殖民狀態;她的土地一再被糟蹋濫用,卻仍展現豐富的生物多樣性;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在正常教育體制內,卻無法接受正確的台灣人文史觀,認識自己生長的土地。很多台灣人在留學或移民海外後,才開始思索台灣定位,呂建春的《福爾摩莎》詩集,足以見證部分海外台灣人認知台灣的心路歷程。

  呂建春是一位優秀的電腦工程師,在繁重的職場中,仍孜孜不倦地從事詩文學創作,尤其要克服和台灣兩地相隔的疏離感,完成《福爾摩莎》詩集,個人非常佩服他接受挑戰的勇氣與毅力,同時更期待這部《福爾摩莎》詩集能感動更多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心靈卻游離失所的另一族群。             200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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