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首詩賞讀 莫 渝
一、岩 上的〈另一面〉
〈另一面〉詩刊登《台灣現代詩》第七期,頁13,2006年9月25日 。
這首詩的主題,吐露作者(包括每個人)的視野只能瞧見此面(正面),無法看清彼面(背面),包括看清全面的無奈。暗示了人力的侷限。
古希臘羅馬神話中,有位掌管出入口的門神,名詹納斯Janus。據傳他有兩張臉,各朝相反的方向:一東一西,或一前一後,一左一右;中間立著他的雙面雕像,一張臉年輕俊秀,一張臉蒼老皺深。有位哲學家自言他是Janus,同樣有兩張臉,一笑,一哭。任何事物,普遍存在一體兩面的真實現象。心理學的意識與潛意識,「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的仕與隱人生觀,都具相似「雙重人格」的意涵。
平凡的人臉只能單方向的朝前,除非轉移臉面方向,否則無法兼顧「另一面」
岩上這首共詩17行,分三段:4行、5行、8行。首段直言「我永遠看不到另一面」,列舉三樣近邊物象,包括「花開」、「樹語」、「石頭沉思」,這三樣都有視覺影像的呈顯,但也有抽象的質地。看得見花開模樣,但「花開」是否有聲音?花在「綻放」時其的心情如何,卻屬於看不見的「另一面」。同理,「樹語」和「石頭沉思」亦然。小物象如此,大物象如何呢?由首段的近邊物象擴及大自然,作者提出對稱的具體三樣:山影、海濤、雲霧迷惘,再言「永遠看不到」它們的另一面,除非「改變位置」。首段的僵化,二段已略微調整。第三段(末段),延續前段的「改變位置」,改變角度,甚且將物象擴大:太陽、月亮、地球。視野,擴大了,卻都看不見它們的「另一面」,最後流露生命難解的命題:反顧自身,「自己的另一面」也在看不見的範圍內。
作者繞圈子地陳述「人力的侷限」,最終引發千古以來人類的歔欷:我永遠看不見自己的另一面。
本詩末段,提及「太陽壯麗」、「月亮清柔」、「地球污穢」,涉及到「近醜遠美」的美學距離理論。
二、陳 填的〈草原上的對話〉
電線桿:多麼空曠的草原啊!
草原:請低頭看看,生命有很豐富的訊息
電線桿:我聳立草原,眼望天邊
草原:你孤獨的身影,我已熟悉
電線桿:草原的少年騎馬奔馳,多麼瀟灑!
草原:那是當下的感覺
電線桿:走了2000公里 ,旅人讚嘆我連延無際!
草原:因為他不看個人的關係
電線桿:我每天傳送現代化的訊息
草原:不要忘記草原四季的變化
電線桿:我的貢獻比你大
草原:去問問開疆闢土的馬匹
電線桿:群馬飛奔而過,我不會被馬踐踢
草原:沒有他們,我們無立身之地
電線桿:牧羊人生活和你一樣單調!
草原:他們的日起日落一天也沒少
電線桿:再不下雨,草就要枯死了!
草原:讓我們一同等待,就有好消息
電線桿:我站的比你們久,比你們高
草原:我們家族在這裡已經幾世紀,有一天
你會躺在我柔軟的懷裡
電線桿:經過的旅人說我永遠忘不了你!
草原:請他們再吸一口烈日下乾草的芬芳
電線桿:旅人用什麼和你說再見?
草原:草原不需要記憶
原載《台灣現代詩》第八期,頁22-3,2006年12月25日。
最初閱讀這首詩,直覺想到印度泰戈爾《漂鳥集》的幾組對話小詩,如第12首〈海水與天空〉的對答:「海水呀,你說的是什麼?」「是永恒的疑問。」「天空呀,你回答的話是什麼?」「是永恒的沉默。」第86首〈花與果實〉的對答:
「你離我有多遠呢,果實呀?」「我藏在你心裏呢,花呀。」……等。提出個人的閱讀經驗,思毫無影射陳填這篇作品的累同與否。
這首詩是陳填到蒙古的旅遊印象。這些對話僅僅是一組一組(兩行一組)分別的不同時空的聊天,還是有強烈的聯結,有待進一步討論。
「電線桿」是文明,是新住民,「草原」是原始,屬原住民。彼此可和諧,亦可對立。在這裡,「電線桿」的出言,大都以作者的遊客立場,有他新鮮驚奇的眼光,同泰戈爾詩句一樣充滿智慧、哲理與省思,組成作者特殊的表現形式。
現有的12組對話,都是「電線桿」發問,「草原」回答,且各組不盡聯結,依此,可以繼續對話;另一方面,既是對話,缺乏「草原」發問,「電線桿」回答的形式;從這角度著眼,這首詩仍有很大的拓展與延伸的空間。
結尾:「草原:草原不需要記憶」。突顯游牧民族的豪邁性格。陳填另有一首〈草原不需記憶〉的詩,應該是延續之作,很能掌握草原文化的特色、儀式與精神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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