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象的起點與外延 林 鷺
物有物象，事有事象，物象與事象的聯結，構成了一切事物的表象。詩人和一般人最大的不同，我以為根本的分別就在於：詩人面對生活的所見所聞，他的思維活動經常處於面對情緒與語言的挑釁；常人看待事物，容有激情，大多只停留在表象述說的言辭世界。
語文既然是詩人創作的工具，詩語言的考驗，就如同佳餚上桌前廚師手上的各色食材，也如同馬車伕揮持鞭子的那匹馬；佳餚該如何上桌，馬匹要走向哪裡，端看主廚與車伕的意向與功力了。因此，詩人最大的考驗，非但在於語文對於思維的駕馭，也在於詩人對於表象世界的延伸能力。
由於詩人的世界充滿不可預期的波動與起伏，所以當詩人對於表象的客觀存在，產生一種主觀思維的交互作用時，經常會擦出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火花，這火花成為主觀之思與客觀之象的複合體。我認為這個複合體，就是詩意象的起點。
有人說詩存在的真諦在找尋客觀對應物的存在，並藉此完成詩人心理世界的客體化，所以詩也是一種生活的對照，是詩人透過想像來轉化日常語言的創作。 因此，我們從以「意」為主體和以「象」為客體的相互關係上看，很顯然的，兩者之間是一條雙向的通道。簡單地說，詩人如果能夠「以意作象，藉象取意」，從而創造出另一種超乎兩者界限的語言張力，就能夠產生詩語言獨特的藝術性，其藝術性的展現，往往存在詩所創造出來的意象上，這或許就是西方現代詩學甚至主張：「意象是詩的本體，意象就是詩。」的原因所在吧！
詩意象的建構，有些時候似乎並不如想像中的簡單，有些時候卻又好像來自神靈的舞動一般。畢竟身為一個人，尤其是一個詩人，其精神心理的隱蔽性，始終都是一個連自己也難以全盤滲透、神秘幽邈、深不可測的世界。如果從心理學的觀點來說，那無非是一個科學家所稱，潛意識的領域，更何況心理學之外，還流行著所謂的深層心理學呢！
我認為人類對於潛意識的探索，並非專屬於科學家。對於詩人而言，那正是詩的意象，從起點，可以無限外延的可能場域。偉大的詩人泰戈爾在一次演講當中，就曾經如此說過：「詩人是絕不會履行什麼職務的。詩人的職務如其有，也無非是開張著他的樂器，擒拿住太空中生命的秘密的顫動，調譜他先覺的妙樂。」
我們思索一首詩意象存在的意義，也在探詢一個詩人對於詩意象的經營，該有哪些主張與方法？以下就是我個人對於意象產生的條件與特色，不揣淺陋的幾點觀察：
（ㄧ）對於事物保持新鮮敏銳的看法－詩人對於生活的感受與自然的體驗，如果能夠保有忠實的經驗，和精細入微的觀察，詩人的眼睛就不會只在物象的表面駐足，詩人心靈的視窗也會因而打開雷射一般的穿透性，使原本陳腐無趣的事物，出現「化腐朽為神奇」的新生命，所以特別容易找到詩意象藏匿的處所。
（二）對於有情世界存在豐富的感情－沒有豐富的感情，絕無可能成就一位詩人的存在。詩人因為具有如水一般，溫柔且具侵略性的情感，所以容易在事情的發生當中，不知不覺從一位旁觀者的角色，轉換成第一人稱的化身，並且走進被自我催化的臨場感裡，為自己所投射的當局者捕捉出微妙的心理意象。
（三）擺脫單線概念式的通訊語言－有創作力的詩人會從閱讀與創作的經驗當中，逐漸擺脫概念式語言的慣性，他知道詩意象的奧秘，也懂得意象經營的成功與否，對於詩歌的審美價值，有決定性的影響，何況那為詩的語言所創造，溢於言表的語意，不但充滿歧義性，總是不可避免地，被用來作為詩與非詩的分野。詩意象的捕捉，如果一逕停留在概念化的層次，容易形成語言的惰性，白白損失了詩歌被允許具有語言違逆的特權，詩性與審美的價值也會相對地流失。
（四）創造陌生新鮮的感性語言－詩的語言不一定非得貴族化，來自樸實生活的養料，依然有能力讓詩的語言成功而且親切地，經由感性的神經傳導，流洩出驚奇而令人顫動的意象。一個真正的詩人樂意擺脫語言的惰性，他經常翻轉疲乏的語言，試圖讓它們回復彈性；詩人也樂意接受詩神的召喚，向詩神秘的誘惑力與審美藝術的高度靠近。我認為詩歌意象的創造力，就是詩人想像力的演場。
（五）增進詩歌閱讀與欣賞的經驗與能力—任何一項藝術的創作者，除了少數者以外，都需要經過一翻有意識地摸索與磨練。我們知道詩歌創作與閱讀的活動，對於心靈的洗滌，具備類似宗教活動的功能，但是詩歌的鑑賞與審美能力，同樣必須接受各種不同語言風格與意象表現的洗禮。詩人應該廣泛地閱讀，努力自我充實，遇到優秀的作品，不忘仔細地欣賞與體會，才能增進自己作品的品質與創新的能力。
有關詩意象的論述與派別，中外各方多有不同的見解與主張。有的強調詩的具體性，認為詩要用具體的作法，凡是好詩都能使我們的腦子裡，發生一種或多種明顯逼人的影像；有的強調詩的抽象性，認為詩意象的產生，來自一時的「直覺妙悟」，如同古人所說：因「會景」而「生心」，因「體物」而「得神」，這一瞬間的完成，才是造就詩意象的真諦。我則認為兩者的交會，才足以造就高超的意象。
詩創作的旅程，猶如求道之路，層次的高下有著極大的差異，而意象的表現，可以簡單，也可以繁複，其成果端賴詩人調配文字鼎鼐的功力。然而，歸根究底，一個成功的詩人終究必須用心蓄積豐富的生活歷練，否則非但找不到意象真正的起點，更遑論如何外延豐富的內涵了。
（ 20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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