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的高雄 曾貴海
20世紀初,全盤西化後的日本殖民政府,將啟蒙思想與資本主義移植台灣,開啟了台灣現代化的序幕。
1920年代左右,日本政府在台灣的北中南區,一步一步地從荒域的台灣大地矗立起現代城市,產生了城鄉的區隔與對比,鐵路貫穿了台灣的南北兩端,資本與工商業進入城市,統治階級、資本家與中產階級聚集到城市,城市與資本主義體系又以同心圓的能量加速向荒野擴張。在20世紀末,台灣已被大大小小的城市包圍,快速交通運輸系統把所有的城市連結成一個大都市,農田逐漸消失,荒野的邊陲已逼近山腳,記憶與地方被高速鐵公路劃分為時間的片段。
台灣的文學,不論是小說或詩,很少針對城市興起與資本文明的關聯,書寫具有深廣度的文本,觸碰城市文明的核心世界,探究文學中的城市對台灣社會文化和人民的深層影響。
在西方啟蒙運動以後的現代文學史中,狄更斯(C. Dickens)的小說揭示了人之城的感傷故事。他的小說透露出城市是誘惑,也是陷阱,城市將使大地變成廢墟。隨後的巴爾札克(Honoré de Balzac)、左拉(Zola)和喬伊斯(J. Joyce)等人的小說也都對城市的未來寫下充滿憂慮的黑色預言。左拉的一系列馬卡爾家族史小說中的一部作品《娜娜》,故事的發生地是法國的中心,也被左拉認為是世界中心的巴黎,女主角娜娜最後糜爛而死,象徵著城市與土地的關係切斷後,城市已實質上危及了人類文明的救贖工作。
現代文學的詩人中,波德萊爾、龐德和艾略特等人的作品展現了人類城市的荒原景象。龐德(Ezra Pound)認為文明之所以會衰落,是因為它脫離了大地的血脈。艾略特的《荒原》不僅僅是呈現了倫敦的歷史,也是從雅典為起點的城市共同的歷史命運,並強烈批判城市文明的廢墟意象,那裡住滿了許多空洞的人。
個人自1982年的詩文本創作,開始書寫我居住的城市高雄。1982到1985年間的文本,寫下了做為一個台灣工業城市居民的創傷,展開了強烈的批評,也關注一些現身在Homeless的城市漂流者及低層居民。1998年2 月至1999年2月,我的城市書寫產生了變化,我開始與城市凝視及對話,遊蕩在城市漫無目的的旅程,觀察與體驗人與自然的疏離,凝視被拘禁在城市牢籠中,努力綻開生命花朵的花樹。其中有一首詩〈明日新城〉,試圖重建高雄城市發展中的綠色價值,是一首盼望生態城市的希望之歌,這首詩或多或少影響了執政者的政策,也看到了城市綠化的成果。如果說衛武營公園的推動與建構是行動的詩歌,那麼〈明日新城〉應該是高雄的綠色宣言吧!
1999年到2004年,因為投入南方環保生態運動的關係,經常進入高雄縣境的高屏溪和山林之間,寫下了對台灣南方自然與大地的頌歌。
2004年起至今,我逐漸出離城市,大部分的休閒時間,都在郊區的湖畔度過,這幾年來的湖濱歲月,讓我重新思考自然、存在、生命與信仰,並於2009年完成了《湖濱沉思》。
台灣的城市能看到台灣嗎?台北、台中和高雄在本質上有什麼不同?它們都是仿冒而虛假的城市?地方與台灣是不是被埋葬在城市文明的高樓下?是不是被淹沒在複製其他城市的街景中?
城市文本悲傷而沉默的凝視著文學家的靈魂,文學家可能以更深刻和關懷的身心進入城市的內部,理解台灣和文明發展的詭異之境嗎?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