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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見自己     林鷺

 

第七期詩作當中最讓我驚艷的是陳銘堯寫的〈遇見佛陀〉。這首詩彷彿讓我透視了一位詩人深刻的內在宗教之旅,也讓我思及佛教西方三聖中,佛陀與文殊、普賢兩位菩薩之間既辯證又合作的關係。文殊求智,普賢求行,而佛陀代表的卻是「智行合一」的理型ideal type,是一切完美的代表。

詩的開頭是「多麼乾淨的一張臉啊╱好像細心打磨過╱又上了蠟一般微笑」在詩語言的表現上既表象又深入,並且滲透出一種瞻仰的魅力,而他在第三段說「從這樣一張臉╱我無法想像我的人生」。

以一個讀者的角度來看,作者顯然也在「打磨」他自己,正因為看到了那個「對昨日沒有悔恨╱對明天沒有疑慮╱沒有兇暴的憤怒╱沒有癡傻的愛╱沒有夢╱沒有自我╱也沒有了他人」的完美無垢的精神境界,所以自慚形穢;也因為透過對這種境界的觸動,才知道要如何求智、求行,否則勢必落入世俗宗教的空泛寄託。

詩末「我所經歷過的每一天╱都深深地刻畫在我的臉上」是一種平靜中隱含驚悚的自我提示,是看到那個高不可攀的「理型」進而深切的自我反省,這種反省比儒家的「吾日三省吾身」境界高出許多,「而有一些更深的╱是岩石內在的崩裂」則是詩人的暗示,暗示他生命的裡層正逐步走向「崩裂」後的再造,那種再造是靈性的洗滌,使得整首詩在冷靜內斂中散發出另類的生命熱情。

  這一期和政治社會主題有關的作品頗多,且多出自手法早已磨練多時的前輩詩人手中,其中批判性最強者,當數旅人的〈土石流〉。

  旅人藉由颱風豪雨後,每每引發土石流災害的表面肇因切入,以「整山的粗糙」一方面點出生態「工防」的粗糙,一方面指出原因實則來自「政策爭辯」永無休止的無理性政治「攻防」。第三段「過客政權的痕跡擅刪土地的存活規則」指出「弱勢生態」的生因而最後一段「讓重生倍增啊倍增公共預算落成真正主權者的口袋的指責更是嚴厲反應社會大眾的情緒與看法,充分表達詩人愛鄉憂時的關懷與批判。

  此外,莊柏林〈台灣國〉中「不合時不合身╱台灣猶原穿著彼領破衫╱親像遠遠彼粒小卒╱夾在兩大一小之間╱隨波逐浪」的慨嘆和〈此景似他鄉〉都屬「憂國」感懷,而喬林的〈台北的憂鬱四首〉籠統而言,則是面對國內各種亂象的「憂時」之作。

  趙天儀的〈請勿高聲喧嘩〉雖然幽默,卻說出年輕教養的隱憂,〈黑白〉中的黑白分野,則是有人類以來始終無法解決的問題,所以詩只能有「黑白分明也是黑白兩道╱分道揚鑣的時候」的感嘆了。同樣以二二八為主題的詩,天才型的利玉芳以〈林邊小雨〉簡短的詩句,充塞詩的音樂性與哀感的魅力。

  詠情詩中莫渝的〈紫檀心事〉「濕潤溫熱的土壤,很快地包容初始流落異鄉的濃烈愁緒」展現的是接受移民社會的氣度,同時「我們是外籍新娘╱落地求安」簡短代言現今我國眾多外籍新娘的心理企求,才是真正紫檀的心事所在,全詩給人一種雙向融合的溫馨。

  蔡秀菊的〈驚艷〉來自一成不變,疲憊不堪的通車生活當中的突然發現。她從一塊不起眼的三角綠地「驚見樹灌叢被一群鷺鳥攻佔起落頻繁不輸往來擁塞車輛」。關注環境生態的她,自然很快就在詩的第三段「都市重劃接收農村景觀溪流只在颱風過境才能提醒人類它的存在失去三合院樹蔭庇護的鷺鷥卻在都市邊緣再度找到新家」中提出環境改變所產生的奇怪景象,並藉由那個隱喻自己「可以隨處擺放」、「毫無情緒起伏地一圈接一圈旋轉」的電子時鐘,來預先襯托後段那個「每天經過那個路口就會鐺鐺作響」的內在掛鐘究竟懸念著什麼?

  我想每個人都可以從無聊的慣性中尋找「偶然的驚豔」吧!那麼就像賴欣的〈假如明天沒有醒來〉呢?

  每個活著的人都必須落入「關係」之中,關係因人的存在而存在,賴欣一開頭便語帶玄機的問:「假如明天沒有醒來昨天和今天的醒  算不算」? 也問:「完成的年度計畫」和「建立的事業根基」;為數不少的「房子」和「土地」,假如在「明天沒有醒過來」算不算?「明年的出國計畫」、「昨天出版的詩集」呢?再再都在誘發讀者進入生命與現實慾望的終極省思中,唯獨在「好像每天都會醒來」和「好像明天也會醒來結語中,詩人才真正表達出他對普羅大眾的「有沒有醒來」這件事的看法。

  賴欣的詩向來以極其樸實的語言,表達極其深意卻又深入現實的詩境,形成一種特殊而言之有物的獨特風格。每每閱讀賴欣的詩,就讓我想起近代成道的廣欽老和尚,他在圓寂之前曾告誡他的弟子們:成道之路在「老實念佛」而已。也許每個人都不是賴欣,也不一定要是賴欣,然而如果寫詩的目的不是為了浪得「詩人」的虛名,或一心想望獲得詩人的尊崇,那麼寫詩應該先要「遇見自己」,或者就像陳堯經由「遇見佛陀」,再回頭「遇見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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