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精神 蔡秀菊
曾經在一場詩人的聚會中，談到何謂詩人精神，與會的病理學教授賴欣詩友舉例說，他有一位親戚患了癌症，全家人一致隱瞞他的病情，一直到患者過世，他還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
去年8月27日「笠詩社」在高雄召開年會，席中聽說葉笛因為身體不適，住進台南成大醫院，是晚，幾個詩友相偕去醫院探視。葉笛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他很開朗地跟詩友說，生命總有開始和結束，沒什麼好擔憂的。因為賴欣在場，葉笛就託賴欣看看他的病症，還強調不要刻意隱瞞事實，說些安慰的話。於是，賴欣拜託值班醫師讓他看葉笛的病理檢查報告，葉笛被發現在胃和肝之間長了一個像網球般的腫瘤，賴欣解釋說看來應該是腺癌，由膽囊分泌引起的，不容易開刀，化療機率也不是很好。葉笛聽完賴欣說明，爽朗地說活過七十歲也足夠了。
賴欣說，詩人精神是什麼，看葉笛就知道。
我在「笠詩社」的詩齡才剛打破個位數，因長年住台中縣市，比較沒有機會跟活躍於南台灣的葉笛學習。2003年12月1日至9日隨台灣筆會一行參加於班格洛（Bangalore）舉行的「第八屆印度國際詩歌節」，才有機會進一步認識詩壇前輩李魁賢、葉笛、黃騰輝、岩上、莫渝、陳明克、杜文靖、莊金國、吳俊賢。因為同行除了導遊慈仁德姐是女性外，我是唯一的女詩人，或多或少享受到被禮遇的特權。葉笛率氣而開朗，有他和黃騰輝搭檔，沿途笑話不斷，絶無冷場。葉笛也有心思細膩的一面，看到美麗的飾品，就說要買給太太、女兒，黃騰輝好心地提醒他在這種地方至少要殺價一半，但他卻眉頭也不縐一下，大方地說「就讓老闆多賺一點吧！」
今年農曆年時，聽說陳鴻森安排他轉院到台中榮總，看看能不能開刀作最後一搏。我匆匆去醫院探視，葉笛比以前清瘦許多。葉笛即使病痛在身，還是不改詩人本色，他一見到我就提及我在年底前郵寄給他的小說，還很抱歉地說因為身體的關係，無法仔細閱讀內文。他又叫我到床榻邊，要我好好編輯《台灣現代詩》，要我努力一點，他說台灣現在說話的人太多，做事的人太少。最後，他又笑著說，這一生吃喝下來，消耗地球資源那麼多，不應該霸佔太久。在一旁照料的葉師母眼眶泛紅，輕聲數落「就是氣他盡說憨話！」
4月23日接到莊柏林電話，告知葉笛目前住到台南基督長老教會新樓醫院，他前往探視時，葉笛還提到利玉芳、林鷺和我。葉笛非常疼惜寥寥可屬的女詩人，應該說是出自於對台灣現代詩壇屈指可數，堅持本土意識理念的女性詩人的鼓勵與期待。我深知黃騰輝與葉笛為莫逆之交，要讓黃騰輝獨自探視葉笛，他一定承受不了，所以我們三位女詩人就相約黃騰輝一起去看葉笛。
葉笛雖然無法進食，頭腦卻非常清楚，他無法持續講話，但是他仍然露出微笑給老友看。他還向林鷺道謝她寫的詩作〈初見葉笛〉，又跟利玉芳提到她在《台灣現代詩》第五期發表的〈司馬庫斯的女兒〉，葉笛說「屁股那一段寫得很好」，因為利玉芳這麼寫道「一抬頭，她正往高處爬。╱生過三個孩子的女人，臀部仍然圓渾微翹，運動褲烙印出健美的小腿肚，髖骨兩側的口袋塞得鼓鼓地，……」，可見葉笛非常關心台灣現代詩的發展，即使在病榻，他依然瞭解一份詩刊的編輯動態。雖然我們很想跟葉笛多聊一些，我想他也樂意這麼作，只是精神上由不得他做主。
離開醫院時，我一直想著賴欣所描述的詩人精神，葉笛的微笑，雪白的一口牙齒，深深烙印在我腦海。 （2006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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