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瑪麗亞 布雷希特
在那藍色的九月天裏
幼李樹下ㄧ片靜寂
我擁著她,這寂靜蒼白的愛
在我的臂彎中如溫柔的夢幻。
上頭美麗的夏空
ㄧ片雲彩在我遙望中
既潔白又高遠
待我抬頭仰望,已不見其踪。
自那天後,許許多多的月兒
靜靜地沉落,靜靜地游過
李樹可能已砍除
而你問我,此情此愛將如何?
我告訴你,我已記不得。
不過,確實,我已知,你想說些什麼
然而,你的臉,我卻真的再也記不得
我只記得:我曾吻過的那臉蛋兒。
偌非那抹雲彩
那吻,恐怕我早已忘懷
我還記得,將永遠記得那片雲
它是如此潔白地降臨。
李樹或許仍開花
女子或許已是七個孩子的媽
而那片雲僅佇足幾分鐘
待我抬頭仰望,它已消逝在風中。
譯者及詩評者:林美琪
內容與形式之探討
這首詩是布雷希特在一九二0年十一月二十日寫成的,後來收錄在虔誠手(Hauspostille)中,屬於第三部份編年史(Chroniken)的一首詩。他在詩集的前言中曾提及,編年史中的詩是在危難中讀的,希望讀者在讀完詩後,心情能趨於平靜,有所啟示;然而〈憶瑪麗亞、A〉卻和此部份的其他詩篇風格迥異,是屬於雋永的清新小品。
在形式上,他採取三段式的結構,在每段的八行中,均非常整齊地壓著交叉韻(Kreuzreim)如第一段的September , Liebe以及最後的sah , da;第二段的vorbei , sei;第三段的vergessen , wissen等等,均是非常工整的韻腳;在重音上,他亦採取形式工整的Jambus;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嚴謹的形式上,仍運用簡單、靈活的口語文字,一點也沒有拘束於韻腳、重音的拗口或做作;充份顯示他在語言上的精鍊駕馭能力與掌控技巧。布雷希特的詩作一向以「口白」的語言方式著稱,因為對他而言,詩既非「感覺的玩意兒」,亦非「形式的玩意兒」;而是「傳達思想的原始符號」。另外,「詩中的對白」,亦是此詩中極為特殊的效果,尤其在第二段中最為明顯-「而你問我,這愛將如何?/我告訴你,我已記不得。/不過,確實,我已知,你想說些什麼。」傳統的詩中,詩人總是以「獨白」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念或呈現感覺;布雷希特在這首詩中,卻以「戲劇的手法」,安排了與詩中女主角的對話,使整首詩在時空上呈現了過去(回憶中的過去),當時(談話中的當時)和現在(寫詩的現在)三個立體的空間,猶如小說中的倒敘、插敘,和電影中時空交替剪接的蒙太奇技巧。
另外,在寫作的手法上,他亦展現了大量的「暗喻技巧」,如用李樹來比喻女子;用「溫柔的夢幻」來描述處於愛情中美好卻不真實的感覺;用許許多多的月,來暗喻經過的許許多多的戀情,等等。很有趣的是,在中國的詩中,亦不乏與這些暗喻異曲同工之比喻,如詩經桃夭篇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即是以桃花之鮮豔來譬喻少女之美麗。另外,杜牧在〈嘆花〉一詩中所寫的-「自恨尋芳到已遲/昔年曾見未開時/如今風擺花狼藉/綠葉成蔭子滿枝」(見古詩十九首),除了用花、樹來比喻女子之外;詩中的「綠葉成蔭子滿枝」,與〈憶瑪麗亞〉中的│「李樹或許仍開花/女子或許已是七個孩子的媽(Die Pflaumenbaeume blueht vielleicht noch immer / Und jene Frau hat jetzt vielleicht dae siebte Kind)」有極為類似的表達方式和寄情,這個地方頗令人玩味。一九二0年的布雷希特應尚未接觸到中國文學,但為何會採與唐朝杜牧如此接近的表達方式,來描述一段情感呢?或許創作的心靈應該是打破時間和空間的距離的,人同此心;心同此情、此景,便造就了杜牧的〈嘆花〉與布雷希特的〈憶瑪麗亞、A〉。
如布雷希特所說的:「詩是傳達思想的符號與手勢。」那麼藉著憶瑪麗亞、A這個符號,布雷希特到底想傳達什麼訊息呢?由第一段的「一抹久見的雲踪/待我抬頭仰望,已不見其踪。」,第三段的「而那片雲僅佇足幾分鐘/待我抬頭仰望,它已消逝在風中
。」及第二段:「然而,你的臉,我卻真的再也記不得/我只記得:我曾吻過那臉蛋兒
。」很明顯地展現出布雷希特的愛情觀-愛情是一種「感覺」,一種「稍縱即逝的感覺
」。它猶如一抹雲彩一般,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徐志摩的偶然);然而待你抬頭仰視
,它卻已隨風而逝。人與情之無常和變幻莫測,即是它促使人們不斷追求的動力之ㄧ。
不過,感覺卻是可以永誌於心的,心際的一抹甜蜜與苦痛,縱使年逾花白,仍可令人懷念不已,或露出會心的一笑,布雷希特在情感經驗中所體嘗的,應該便是這種托於情境
、氣氛中的「特殊感覺」 -無論喜悅或痛苦
。至於具體的愛戀對象(無常、會改變的對象)或自己,則隨時空的變幻而褪色,變得次要了,所以「你問我,這愛將如何?/我告訴你,我已記不得。」
墓誌銘 布雷希特
我坐在街旁
司機換著車輪
我不喜歡我來的地方
我不喜歡我去的地方
為什麼我得用不耐煩的心情
看著換輪胎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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