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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與凝視的實感-論陳明克詩作的感知結構        王慈憶

 

陳明台教授在〈鄉愁的憧憬〉裡一文指出:「詩人總有兩個故鄉一個是現實存在寄身的故鄉;一個是內心憧憬遙遠的故鄉。搖擺於這兩個實虛交錯的故鄉之間,詩人會不斷地在詩中,凝視他的鄉愁,抒發他的鄉愁,搜尋依附的主體,求取內心的安慰與解脫[1]。」文中所提的「鄉愁」,除了有因地理空間上此地/彼地的距離限定而形成的憂愁感,還可進一步理解是心理的內/外空間,由於現實/理想間的拉扯、對應,而產生的哀愁感。這兩項心理狀態,不管是來自具體或抽象層的影響,都是讓詩人萌生「詩心」的原因。對照詩人陳明克的詩觀,他在詩世界的心理狀態較趨近後者,是基於心理空間的內/外交涉。他寫詩的當下,就像操演著一種儀式,從日常性的生理感知「出神」(發現事物迷人的新關係、情感,產生手足無措的知覺[2]),進入詩世界的夢境,從儀式的行為本身,與內在對話、進而反思真實世界的現況,就像他的詩觀所言:「要說閱讀某首詩而激發我寫詩,不如說我內在的力量催促我寫詩。寫詩時,常常突然驚愕、哀愁地感受到一個不同於平日所見的時空,緩緩展開。『我一直在尋找由自我身體出現的,一些情感的衝擊。而這樣的探索,基本上可以是一種自我對話的方式;也就是說,我以詩的語言來探索自己』[3]因由「驚愕」、「哀愁」所啟動的另一個詩世界,是有別於日常的生理性感受,也或者如同陳千武對其詩的評論:「人生得到感受的突發性叫喊[4]」。現實世界中,以物理學研究及教學為專業背景的陳明克,邏輯性的數理推論理應是其熟悉的思考模式,但寫作時,他卻跳脫理智的科學思維,走向形而上的詩國度。理性與感性的元素在他的作品中錯綜交融,形成複雜的感覺結構,而兩者間的聯繫、對應狀態則形成其詩作特有的風格。

對身為物理系教授的陳明克來說,校園、研究室、實驗室及無止盡的會議所築起的高高巨塔,是其最為熟悉的生活場域。高塔看似巍峨、令人稱羨,生存其中的人實則受困其中、與世隔絕。科學研究致力的是探尋人類生活的終極之路,但弔詭的是,卻反讓身歷其中的研究者離現實越來越遠。所謂學者,只是困在巨塔中的囚鳥及擅長學術角力的狙擊手。在陳明克〈囚鳥〉、〈貓樣歲月〉、〈誰呼喚我?〉、〈腳步聲〉、〈天空〉、〈牆〉、〈會議〉幾首詩裡,都可以讀出被體制所嵌制的詩人,浮現一種進退不得的困頓感。只能透過詩的想像呼吸,自醜惡的現實短暫逸離、甚至獲得救贖。他在〈天空〉[5]寫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一直下沉╱同事壓低嗓子商議╱另外推舉主管╱他們睜大眼睛鼻孔翕動的臉靠近我╱我分不清是哪一群人╱附近大樓尖尖的屋頂已經消失」;在〈祈禱〉[6]寫著:「一群學者推門進來╱他們被儀器遮蔽╱碎裂的臉得意地走來╱圍住我╱要求我同意他們親友繁殖╱要求不被評比╱他們歪著敲敲我賴以探尋的機器╱走廊上人影匆忙」;在〈牆〉[7]他寫著:「我屢次尋找中看到╱一群群學者背著書籍╱拿著令牌對我揮舞╱令牌閃著眩目的光芒╱他們的身體塌陷收縮於灰暗中╱我貼靠牆壁╱已無處閃躲」。他敏銳感知人性在此間的扭曲、碎裂,不願與他人同調,卻又無從閃躲,只能拼命退至牆邊。這是詩人所熟悉的理智、客觀世界,人被人所困,也想盡辦法困住他人。這些詩作題材來自日常生活的實感,但有時卻又不真實的似夢境,就像〈會議〉[8]這首詩裡描述的狀態:

 

遙遠的聲音跳躍過來

把我輕輕旋轉推入夢幻

門窗突然數不清

突然接連著打開

牢房要解體了

我急忙跳出去

 

原來門窗是綻開的花朵

花瓣搖擺的聲音如飄動的窗簾

我跑向無邊無界的草原

卻踩空撲倒

我的額頭撞到桌面

迷糊不解地看著一朵朵

不斷開合的黑洞

爭吵著要吞食要擴大

把所剩不多的空間吞進去

我記起來我是人

正開會為後代尋找光芒

 

我看到人

沒有花朵燦爛地開啟門窗

只有不斷開合黑洞般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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