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澀詩的實質美與形式美──以周夢蝶、旅 人和林亨泰為中心

楊 風

 

  Ⅰ

 

  看電影是我從小養成的嗜好。到目前為止,估計大約看過一、兩千部的電影吧?而歐洲片,特別是法國片是我的最愛。

  最近租了《畢卡索與莫迪利亞尼》(ModiglianiDVD,由英國導演米克戴維斯(Mick Davis)所執導。故事描寫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巴黎畫派畫家莫蒂里安尼Amedeo Modigliani1884-1920,潦倒、坎坷的一生。

  莫蒂里安尼是知名的立體派畫家畢卡索Pablo Ruiz Picasso1881-1973的朋友,卻遭到畢卡索的百般奚落,甚至陷害。莫蒂里安尼專門畫裸體畫,畫中的人物脖子特長、眼睛模糊不清。他那不媚俗,不與畫商妥協的作風,自然不受當時巴黎畫界的青睞。這比起畢卡索富有商業頭腦,因而畫作大受歡迎的情形,可謂天壤之別。

  莫蒂里安尼的畫作之所以不受歡迎,一部份原因正是畫得不「像」。長脖子、模糊不清的眼睛是他不受青睞的致命傷。事實上,大部分前衛的藝術,剛開始都會受到誤解。莫內所屬的印象畫派即為一例。莫內的畫作固然受到歡迎,但也有像梵谷Vincent van Gogh1853-1890)那樣一輩子窮困潦倒,只賣出一幅畫的例子。

  和大部分美國出品的電影一樣,這不是一部什麼了不起的好電影,但故事中的主角畫家莫蒂里安尼的生平,卻深深感動我。故事給了我許多啟示,堅持理想,哪怕因而潦倒終生的藝術家風骨,當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但我現在想說的則是:像莫蒂里安尼這類冷門畫家的繪畫之美,是可以,也必須學習的。

  唸高中時,我的美術老師在故鄉的田裡作畫。經過的一位老婆婆,看了他那即將完成的畫作,用質疑,甚至有點責備的口吻說:「黑白亂畫!畫得一點都不像!」像,在這位老婆婆的眼裡,成了「美」的標準。

  然而,我的美術老師卻告訴我:「想畫得像,不如拿照相機照一照算了!」在他的眼裡,像,並不是畫作美或不美的好標準。

  從美術老師那裡,我學到的第一個美學原理是:有些「美」,甚至是真正的「美」,是與現實世界不相「像」的。這種不相像的美,顯然可以,也應該學習。

  這和我一向主張的美感原理不謀而合,那就是:美,往往和現實世界有一段距離。我曾經用亞里斯多德所謂「美是現實世界的模仿」,來詮釋美與現實世界之間的關係。(詳拙作〈那夜微雨〉,刊於《台灣現代詩》第十二期,頁80-87)事實上,我並不喜歡「模仿」這兩個字,因為它讓我想起故鄉老婆婆的話來。「美是現實世界的模仿」如果有什麼美學上的意義,那必定是:對於現實世界「像」的模仿之外,還有創造性的新內容,存在於美的作品(詩作或畫作)當中。也就是,「美」不應該只是現實世界「像」的「模仿」,還要加入創作者自己的創新內容;而這些內容,必須不同於(不「像」)現實世界,也不同於(不「像」)其他創作者。

  我也曾經說過,美與現實世界之間不「像」的距離,往往造成了美的唯美性與晦澀性。其中,美的晦澀性顯然是要學習的。

  在詳細說明晦澀美必須學習之前,讓我先講一段發生在我初中(國中)音樂課的經驗。音樂老師教我們古典音樂欣賞,他把黑膠唱片放到唱盤上,手上則搖轉一部古老的手搖式留聲機,播放起奧地利作曲家,素有交響曲之父的海  頓《驚愕交響曲》。聽著聽著,我竟然睡著了。直到留聲機裡傳來一聲巨響,才把我驚醒。果然名符其實,是一首讓人「驚愕」的交響曲!

  我想說的是,到現在,我之所以對古典音樂還有偏愛,全拜初中音樂老師的教導之賜。然而,古典音樂之美的欣賞,特別是像交響樂這類與現實世界不「像」的音樂,是必須透過長年的學習才會喜歡欣賞的。

  畫是這樣,音樂也是如此。而詩,做為美的一種,當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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