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枝兒」中也出現了幾首中國婦人處理男人「外遇」事件的情歌,如〈嗔妓〉:
「俏哥哥,我分付(吩咐)你不要再吃醉,
今日裡緣何吃得醉如泥?
陪你的想是個青樓妓。
我且饒了你,
你要自三思,
他若果有愛你的心腸也,
怎捨得醉了你?」
還有一首〈問咬〉,也是類似的情歌:
「肩頭上現咬著牙齒印,
你實說那個咬,我也不嗔。
省得我逐日間將你來盤問。
咬的是你肉,
疼的是我心,
是那一家的冤家也,
咬得你這般的狠!」
此二首即敘述男人在外風流,而女性「既往不究」,且好言相勸的情形,一個是責罵青樓妓「若果愛你,怎捨得醉了你」,除了有指桑罵槐的用意之外,也巧妙的提醒男人何處才是真愛的歸宿;另一個則從男人肩上的齒痕判斷出其出軌的行為,要求其從實招供,用的卻是懷柔的辦法,「咬的是你肉,疼的是我心」,鐵打的男子也不得不心軟。兩首歌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神韻亦極類似,這種處理外遇問題的態度,值得現代人參考。
「掛枝兒」情歌中固然多見女性溫柔委婉,令人垂憐的一面,但也有描述女性熱情貪歡的作品,例如〈雞〉一首:
「五更雞,
吵得我心慌撩亂。
枕兒邊說句離別言,
一聲聲只怨著欽天監,
你做閏年并閏月,
何不閏下一更天!
日兒裡能長也,
夜兒裡這末樣短!」
按,欽天監為掌天文、曆數之命官。歌中顯示女子與男人偷歡共枕,無奈五更雞啼,天將大白,必須離別,由於難捨纏綿之情,不禁怪起欽天監為什麼訂了閏年、閏月,卻不「閏更」,好讓時間多停留一會,甚而埋怨起為何不晝短夜長?一般認為中國傳統女性的感情生活表現相當含蓄,甚至帶有禁慾色彩,但這首歌卻把女性的熱情與對情慾的貪、嗔、癡描寫得十分大膽而可愛,「掛枝兒」的迷人之處,也就在於擅長處理女性心理活動之美,並且成功地加以表達。好多年前我在《自由時報》的「台灣精諺」專欄裡,看過一個客家籍作者記載過與這首詩相同的客家諺語,應該是明朝流傳下來的吧!
「掛枝兒」的詠情之作甚多,其中亦有「詠物」之曲,但形式為詠物,實則又是詠情之作,且當是以「物」喻「情」,歌中有很多相關語的使用,維肖維妙,即使置之今日亦是堪稱精品,如〈金針〉一曲:
「金針兒,
我愛你是針心針意。
望得你眼兒穿,
你怎得知!
偶相逢,
怎忍和你相拋棄。
我時常來挑逗你,
你心腸是鐵打的。
倘一線的相通也,
不枉磨弄了你。」
針線是古代女紅必備之基本工具,這首歌顯然是歌詠女子在穿針引線做女紅時的情景,且勾引出女子內心深處的情慾,把暗戀的對象當成鐵打的針,而女子自比為磨弄針頭的線,線穿過針即代表針線相逢,因此偶一相逢即不忍拋棄,表現了女子追求情愛之摯切;但針是鐵打造的,因此又以此形容郎心如鐵,偶一相逢即要分開,這是因為女紅做完了之後即分開各處異處,故女子時常要做女紅,時時做穿針引線的工作,試圖藉此挑逗的方式,讓情郎終有靈犀大開,能使針線永遠相通的一天,也不枉她整天的磨弄心事。內中如「針」與「真」,「縫」與「逢」等,既為諧音,又且一語相關,達到了詠物寄情的顛峰妙作之境,實在難能可貴,可以說是古代版的「針線情」。
中國古代女性社會地位低落,社交生活趨於封閉,一般養成順天由命、逆來順受之處世性格,感情生活不如今人之豐富,但內心之情慾世界卻無限豐饒,因此成了詠歌、詩詞描述吟唱之對象,從「掛枝兒」諸多歌曲中,可以令人感受到明朝女性溫柔、頑強、嬌嗔、貪歡、熱情之內在感情活動,不僅豐富了中國文學的素材,更勾勒出中國古代女性內心之美,此曲此情,令人感動。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