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札記 (十三) 陳銘堯
我想像世界是個比俄羅斯方塊複雜千萬倍而且時刻在變動著的大結構。萬事萬物在表象之下，有著瞬息萬變而意想不到的關連。人類往往只是懵懵懂懂地活著，活在這樣一個時刻都在變異著的龐大結構中而不自知。雖然有時也會產生一種難以理解的疏離感，但這只是偶而靈光一現？或源自人性特有的叛逆？
做為藝術家的詩人，有如吃了伊甸園的禁果，一旦獲致了「人」的覺性，他便掉入這一結構而知覺著這一切關連。在詩人眼中，一縷晨曦、一片綠葉、一聲鳥鳴，都有著那龐大結構的份量而顯現出創造的意義來。然而，對短短的一生來說、對脆弱的人性和冥頑不靈的智性來說，世界畢竟是過於龐大而難以負荷了。但他們為何像飛蛾撲火一般，無悔地在他們的藝術中燃燒自己？或許這正是藝術的價值所在和藝術的迷人之處？
人的存在的意義，因為自身存在的覺知和抉擇而深化。藝術家就是這樣走在前頭的宿命的一個人。不管是痛苦或快樂或任何其他微妙的感受，詩人藉「詩」(不只是那寫出來的詩而更是那概念上的詩或詩意)明確化了自己的體悟，明確化了自己的生命，也明確化了世界，這也就是詩人生命的「自我完成」和創造。透過他的詩，詩人向世人揭示了這一切，也表達了自我。在古代，詩人被視為先知(雖然他們未必自認為先知)。但是現代的詩人，將如何看待自己？
然而不幸的是，詩的味道，畢竟只是人間的味道而已。我總是焦慮著這人間的味道。於其中我們很容易自甘陳腐或玩弄小聰明，或耽溺容易變酸的抒情。這樣的作品好像缺少某種靈性和必要性，甚至於令人厭煩。但是，我們畢竟也只是「人」而已。
但是我想像著，詩是從詩人的生命之樹長出來的果實。這果實也如那禁果一般要引誘那隱喻上最初的人類吃下，而顯示出非凡的意義來。
我從偉大的宗教經典讀到的，往往是很深刻很深刻的詩意，而非道德的訓誡。我甚至覺得藝術家的最高境界，是「得道者」或「求道者」的境界。雖然這個道，是恆變的道，而且是難以言說的。但也因為如此，藝術才具有無窮的美的魅力和可能。而且是關乎生命的重要的東西。然而巧妙的是，藝術也能為生命的沈重取得輕盈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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