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札記 （十九） 陳銘堯
我們活在一個分歧的世界，因分歧而互相憎恨，因憎恨而激烈痛苦。但是有誰想到那麼分歧的我們，卻有那麼多共同的語言，那是超越各種語言的語言；譬如饑餓，譬如恐懼，譬如自由、民主或尊嚴。想不到吧，我們有那麼多共同的表情，是不同臉孔的相同表情；譬如快樂、憤怒或哀傷。我們又有那麼多相同的情感，是多麼不同的人生所產生的相同的情感；譬如愛、恨或莫名其妙的憂鬱。我們甚至於有共同的虛幻，我們凝望幻變的雲空，我們瞠目或閉眼，同樣做著夢。儘管我們的命運是多麼的不同，但我們卻又有著共同的命運｜所謂人類的命運。有這樣的東西，有這樣的說法，有這樣的我們。
有如上帝的玩偶，我們深陷於那麼不可自拔的情結裡，而在那麼激烈的演出後，扵如此孤寂的回想中，因那本非所願或有所缺憾的人生而跌入深沉懊悔的苦惱中，而在人生或歷史退潮後，彷彿下戲後被丟進黑箱中的傀儡｜半死亡的傀儡，沒辦法言語，流不出眼淚，僅能木然知覺著的傀儡。沒人記起，甚至沒人知道他曾存在過。曾經是那麼激情、那麼偏狹、那麼愚妄，一點也不像我們喜歡的自己。我們甚至於不知道自己是誰，做了什麼。你看，我們是不是多麼相像？
儘管我們有多麼分歧，但我們如此相似、如此相知，彷彿孿生，但是為何我們卻又經常那麼孤獨。這孤獨否定了一切共同，切斷了一切關聯。難道這也是人類不得不共同的命運嗎？然而，在這樣的孤獨中，我感到一種帶著憂鬱的尊貴和莊嚴。這是我們也應該會有的共同的反抗和叛逆嗎？多麼尊貴多麼溫柔的叛逆啊！
我以這樣的孤獨，完全屬於自己的孤獨，與天地契合的孤獨，不知不覺地闖進了一座陌生的森林般，滑入不可测度的時光之流，諦聽生命的涓涓細流，渾沌了所有的分歧，感到擁有這整個時空，孤獨而豐饒地。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