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女性詩人的宗教觀       

 

站在宗教是「客觀存在的社會現象」的角度上看,詩人不一定得重視宗教的存在,也未必然會和宗教的生活有所連結。雖然凡人普遍存在「敬天畏地」的自然情結,這也不盡然就是宗教的情結,何況普羅大眾對於宗教的功能性,仍然停留在「宗教的信仰乃是一種精神寄託」的一般認知上,因此當詩人「因為詩的創作而存在」,詩有可能產生如同宗教一般的精神力量,導致以宗教為題材的創作,不一定會是一個詩人必然的選擇。

我們討論女性詩人的宗教觀時,當然得從與女性詩人有關的宗教題材裡挖掘資料。不過,由於宗教的教義本來就具有高度的哲理性,所以對於讀者而言,宗教詩和哲理詩有時很難劃分得十分清楚,得靠個人經驗的判斷。

對於宗教性作品,我們有可能讀到具有宗教語言表象,內容卻完全不具宗教意涵的作品;反之,也可能表面不具備宗教語言特質,實則底層蘊藏深刻宗教義理的創作。

我以為個人與宗教的關係端賴因緣之所生,因緣俱足才有可能臣服於某種教義,成為所謂的「教徒」或「信徒」;然而,有些人未必懂得「宗教」的內涵,也未必從事過宗教的修持活動,卻單靠著個人專注於特殊領域的精進,步入宗教指向的制高點而不自知,假如你讀過《蘇格拉底也是大禪師》這本書,或許多少可以體會我想表達的意思。

當我們從以上幾種可能,來探索女性詩人的宗教觀時,終究還是無法避免得從「有形或無形」的形式,與「有意或無意」的內涵裡面,去獲取作者所要傳達的訊息。

今年度牛津文學獎的得主 杜潘芳格 女士,是一位屬於顯性的、有具體宗教觀的女性詩人。她從小受到基督徒母親的薰陶,加上年歲閱歷與日俱增的磨礪,詩作很多時候都在展現一位融教義於生活的基督徒風格,又因為她也喜歡哲學,所以她的作品兼具宗教與哲理的意味,其內容的表達可簡單歸納成「信、望、愛」三個字,因此我稱她為「一棵信望愛的女人樹」。

「信望愛」的實現,其實就是「真善美」德性的實踐,而虔敬的宗教之旅,必然是一條由外向內尋找的孤獨旅程。以下這首詩,雖然來自杜潘芳格從高空到地面的旅程,觸發她對於肉眼無法目及的造物者,所發出的心靈告白,卻也是身為一位虔誠教徒的宗教式告白:

 

回到地上的我     杜潘芳格

 

在世間

  與您

  為何離得這麼遠呢。

 

孤獨的時候

  與人群相處的時候

  感覺、氣氛有點差距。

 

  孤獨的時候

最靠近您。

 

在雲霄中的現在

  是見您的最好時刻。

 

  但是

  雲和天空都有色彩

  雲是白的,天空是藍的,

  這些都是物質。

 

您,應是

  無形、無色、無體的。

 

  終於著陸了,

  翠綠色的珊瑚礁

  搖曳著的美麗島

  回到地上的我。         

 

  宗教的議題總是不可避免地涉及生與死的問題,杜潘芳格的詩裡,也不時地在提示「有限生命」的議題,其中最常為人所提的,就是以下這首:

 

悲情之繭     杜潘芳格

 

一切生命,都會絞盡全力奔赴死,

   向生命的彼端。

   人,

   也不例外。

 

   妳和我,彼與此,甚至幼稚之軀

   瀕死時也絞盡一切,像春蠶吐盡其絲,

   包裹自己在光亮的繭包裡。

 

   跟隨生命的軌跡,

在不可計較的生命歷程之後,

如今,妳我也正絞盡全力奔赴生命的彼端。

 

老子曾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那無邊無界、變幻莫測的「虛無的存在」讓一切有限的生命不得不在摧枯腐朽的現象界,向著一個無實體的主宰者俯首稱臣,然而因為有了精神足以依靠的宗教觀,所以生命也在謙卑當中,找到開啟智慧之門的契機,讓有限的生命在面對困頓的時候,懂得自我鬆綁,並得以精進生命的品質,實現有所依歸的意義。

除了杜潘芳格以外,我曾經在無意中發現熟識的女性詩人當中,蔡秀菊也書寫為數不少的宗教詩,但因為都在特定的宗教刊物上發表,所以很少引起一般讀者的注意。這位女性詩人不曾明白表露自己是一位基督徒,不過她的宗教詩,卻具備十分鮮明且濃厚的基督教色彩。我選取兩首,以供欣賞:

 

鏡 像     蔡秀菊 

 

以為變成有智慧的人

就能看清自己

 

從針孔穿出的一束白光

被三稜鏡分散成七彩

看得見的光之外

還有看不見的

看不見的之外

還有看不見的

是什麼?

 

透過天文望遠鏡

看得見的宇宙之外

還有宇宙外的宇宙

還有生物初始的

是什麼?

 

被稱有智慧的人

連一道穿過暗室的光也不能解

上帝啊

在您面前

我怎能不懂得謙卑?

 

這首詩的出發點同樣站在以有限對無限的思考上,希望自大的人們提起智慧的根器,看清渺小的個體必須懂得謙卑之道。她們兩位女性詩人不約而同詩寫相似的題材,但流瀉出的宗教情懷,在語言的風格上,卻明顯給人不同的感受。蔡秀菊長期關心參與生態環保與各種社會改造運動,或許因為如此,我們從她的作品當中,多嗅到一股帶有強烈批判意味的氣息,而她顯性語言的鋪排,反而強烈了一個教徒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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