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金國:他是自然天成。
蔡秀菊:大家都很欣賞〈天窗〉這首詩,我讀過很多政治詩,我覺得〈天窗〉有
一點不一樣的是,裡面含有原諒。在很多詩人聚會中,常聽到陳千武講,
國民黨教育常教我們「仇恨」,所以我們在政治詩時,反而要很小心,
不要落入國民黨「怨恨」教育的圈套。我覺得〈天窗〉的意義就在這
裡,而且它也不是一種作做。我讀過一些年輕詩人的作品,為了得詩
獎,就把一些歷史拼湊起來,或迎合該主辦地區的口味,把那個地方
較有名的詩人的詩句加以組合,讀起來很做作,沒有感情。像有些人
根本也沒到過印度,也不見得了解印度很深,就可以洋洋灑灑地寫加
爾各答或德雷莎。為什麼台灣現代詩會走到這種地步?
錦 連:受到最大壓力的是我們那個時代,你們這一代被洗腦後比較安定。我講
一個我發明的笑話。有一個太太跟他先生講,嫁他那麼多年,孩子也生
了,孫子也有了,從來就不曾聽你說過一句「我愛你。」先生說:「白
賊話,我有時不小心才會講出來」。小時候我如果講白賊話,會被我阿
公、阿爸打,我不敢講。太太說:「反攻大陸」白賊話講了半世紀都不
要緊,你講這一句白賊話有什麼關係。
謝碧修:我讀〈來自靈山的一朵小花〉和〈面壁〉這兩首詩,我覺得那是個人的
自我提昇的境界,他對禪的一種領悟,表現一種很嚮往的情懷。〈面壁〉
詩中「又是你來要求安心了」、「又是你來演蘆葦渡江的故事了」,一這
個故事讓人覺得是你求別人來讓你安心,有一種批判自己還未到某個境
界,只達到一個表象而已。我也很喜歡禪語,但常常讀不通,讀了龔顯
榮的禪詩,我能夠感受到。從〈天窗〉可以感受他的苦悶,應該也是他
會去學禪的原因之一,因為無處宣洩,希望從學禪中提昇自己,為生命
找到一個出口。宗教中的神話、奇蹟,是一種象徵意識,我一下子無法
找出實例。從〈天窗〉可以感受到當一個人忍受四十年無法真相大白,
對他的一生是很大的打擊。四十年對人而言,已經超過半世紀,但是因
為龔顯榮有學禪,剛好可以化掉這方面的恨。我認為宗教還有某一種力
量,但是某一種情況下,可以讓人度過最困頓的時候。但是沒有親身經
歷過的人,是無法了解那種痛苦。雖然台灣已經在改變,但是還有很多
事情沒有公開化、透明化,除非有一天能真正透明,這種心情才有可能
平息。
錦 連:我認真讀龔顯榮的〈天窗〉,汪笨湖在節目中也介紹過這首,我在電視
節目中看到。裡面有一個孩子看到的無法磨滅的痛,經過那麼多年不
能平撫,對那個時代情勢的批判,也有反省自問,最重要的是有寬恕,
不放棄對人類的期盼。〈來自靈山的一朵小花〉和〈面壁〉用抒情來傳
達佛理,莊金國講得對,雨珠掉在頭上瞬間碎裂,如果用相機拍攝下來,
那是美學。我現在講不一樣的,在戰後二二八、白色恐怖戒嚴,大家都
安靜下來不敢講話。政府辦了一本雜誌《旁觀》,郭水潭鼓勵我,用中
文寫或日文寫都可以,日文他會幫忙翻譯,於是我就投稿,被刊登出來。
我看到同期有郭水潭發表的卷頭語,我還記得大約是〈台灣知識份子的
基本態度〉,他說台灣知識份子平常雖然安靜,但真的生氣起來,政府
也無法承受。對政府強烈的抗議。我一看到就想,這下糟了。但我寫的
是抒情文,筆名也像女性。過一陣子,遇到郭水潭,問他沒事嗎?他說
為了這個,跑路跑好久,還透過吳三連去「搓」才平定下來。平凡的人
生,只看一點就好。關於宗教,大家都有不同觀點,年輕時我去過教會,
牧師在證道時曾講達爾文是異端,說人的祖先是猩猩,我不能信服。後
來在一本日本作家的書中引用英國歷史學家的一段話,解決了我的問
題。宗教對知識份子和哲學家而言是存疑的,宗教對絕對大數的信徒是
真的,宗教對政客是需要的。我對詩的追求是平凡的人生中人性的光輝。
李昌憲:我讀龔顯榮這三首詩時,一直在想,這幾年我也讀了些與佛教有關的經
典,證嚴法師的書,我讀歷代禪詩的書,想到龔顯榮年輕時就能寫出對
人生探討這麼深的詩,得道的和尚也沒辦法寫出這種詩。尤其〈天窗〉
有寫到「二二八事件」,我認為他把佛教和人生道理以及受難者的心情,
用天窗這種方式表現出來。〈來自靈山的一朵小花〉和〈面壁〉,他那麼
年輕時就看這方面的書,我到快五十歲才讀這種書,如果他真的出家,
也是高僧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