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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現實生活        

 

詩文學的現象,因時代背景和文學思潮的不同,各在其時空下有各種流派的取向,本乎自然,不足為奇。因為生命的本體,是流動而變化演進的,詩文學的發展也不可能留滯不前。

以台灣新文學,數十年進展現象來看,概略可區分為明顯的兩個系統:一是以文學與客觀現實的關係所產生的反映功能;一是從文學與創造主體的關係所產生的表現功能。反映功能與表現功能,實則均為文學本質的律動。有些詩人側重於反映,如現實主義流派者;有些詩人則側重於表現,如現代主義流派者。而採取現實反映功能的詩作者,以本土派的詩人為多;採取非現實表現功能的詩作者,以非本土派的詩人為多。依現況觀察,本土派的詩人以本省籍土生土長的為多,非本土派的以來自中國或其後代的詩人為多。

二次終戰之後,以中文為書寫的詩人,本土詩人約需十年以上的中文語言學習潛修,之後仍以承續台灣文學傳統寫實路線為志業,依循現實主義為導向,文本內容呈現台灣現實社會生活經驗,作品則語言平實清楚,結構脈絡清晰,主題呈現集中,閱讀順暢無阻隔;非本土派詩人,則主張橫的移植,深受西洋文學理論的影響,如採超現實主義、後現代主義,採取「反抗就是一切」的態度,包括對主題與語言的顛覆。所以表現功能的詩作,晦澀難懂,意象模糊,詩語言如夢囈者比比皆是,阻隔了閱讀的興趣。

以上所述,是較兩極化的說法。當然,文學藝術是自我的實現,有絕對的自由。創作純屬個人性自由意識的藝術表現,不宜涉及外在干預。但文學主體活動將觸及到出發點和歸宿點,文學功能往往不只限於個人,詩也是如此。在什麼樣的社會、歷史、政治、經濟、心理條件下,個人才能進入那個文學創作的主體對象;換句話說,詩文學的需求是個人與社會的互動,文學藝術(包括詩)的需要,絕對不是只限於佛洛依德所說的「性本能的昇華」。

人類文明已跨進廿一世紀,世界已是一個地球村,多元化的社會已打破過往固守民族主義的城堡,但台灣的存在有其不確定和危機迫切感,台灣文學必需有其現實存在經驗的特殊性,明顯地呈現台灣共同意識的詩文學意象,否則它永遠只是一個邊陲的島嶼在大洋與大陸之間搖蕩的邊陲文學。缺乏小國存在的特殊性,此地此時不宜輕言世界性的文學,那將棄我而亡。就詩文學的流向來說,只有走向現實主義表現自己現實生活經驗的作品,才能突顯自我的存在,和自我的詩文學特色。

所以台灣文學以貼近台灣現實生活的經驗和精神思考承續傳統的現實主義寫實的路線,有其必要性。可以從詩的語言、社會功能、詩教、台灣歷史命運等,幾個角度來討論將更為明白:

語言最大的功能在於傳達意思,人類靠語言而存在,語言的發明源本就是詩的,語言也是社會生活中日常使用群體所共有的。詩以語言表現,就應依語言具有傳達功能的特質來創作,一味以表現個人性的感覺與特殊思維,根本上破壞語言結構的原則,切斷語言傳達意思的功能,這樣詩是不存在的。詩的語言如果來自於日常生活,詩的思考必然切入現實生活,詩的歸宿點也會落實於生活。

最近由某單位舉辦投票所選出來的所謂十大詩人之一的夏宇,她的某些作品,不但語言傳達功能盡失,還自己造字,只能說在爽她文字的遊戲。詩有語言之外的意味沒錯,但更重要的是詩也存在於語言之中,詩不能也不可拋棄語言的母體呀!

現代詩一直未能獲得社會廣大閱讀者所青睞,當然有其現代人偏向於視覺、聽覺等感官娛樂性而忽視思考性的詩有相當關係。但詩本身拋棄社會、疏遠現實生活也是因素之一。長期以來,取得社會資源的兩大報紙,竟刊登一些天馬行空,不落實於生活的詩作品,誤導詩之為詩,就是如此孤芳自賞的產物,而拒絕詩的閱讀,詩則淪為一群詩作者自我宣洩的產品。

人是社會的產物不能離開社會而生存,以個人為主體的詩創作如果沒有社會為客體,也就無所謂主體。

現代主義其實有相當可取之處,例如在詩表現的藝術手法上,運用暗示、象徵、烘托、對比、意象、意識流等發掘人的內心奧秘,表現人們的意識活動,的確給詩創作豐富了多感的內容。但是他們從本體論哲學的角度對人性溝通徹底的否定,對社會性人與人的關係做了主觀的嚴重扭曲。在現代主義深測的詩作裡,看到的只是變形的面孔和歪曲的社會。人心對生活現實的疏離感,呈現對現實生活意識共同存在的否定。不認同賴以生存的環境,卻戀棧既得的物質生活資源,形成顛越的矛盾。

島國流亡的心態,仍普遍留存於新住民的心中。詩作品隔離現實生活一段浪沙,詩模糊了生活的樣相,詩無法呈現島國居民生存的意念和精神內涵。

詩,面對生活環境社會的客體,寫實與現實的反應有它存在的必要。

詩可以興觀群怨,這是孔夫子兩千多年以來傳統詩教的內容。「思無邪」為詩顯露真情真性的內在動力。以真性來觀照現實生活世界的反應是詩人作家自然表現的藝術行為,但長期以來台灣被統治者所控制,包括文人寫作的思維和作品發表的內容,被嚴厲的文藝政策所箝制和消滅。

以國家機器有政治目的文藝路線利誘與壓迫,詩教的本然機運必然蕩失無存。文學的功能成為政治工具,之外被邊緣化的存在,僅是一些逃避現實與被壓抑的隱喻性的作品,不得面對陽光。過去大學中文系所只炒古典文學的冷飯,台灣沒有文學教育,所以台灣人無法閱讀本土文學的作品,更被譏斥「台灣無文學」。

真正的文學在於表達當地族群生活現實的狀況、人們的願望和精神思維的內涵。文學走向世界性,必需要有在地性後座的基盤,它就是具有地方性的寫實作品。

台灣是一個失去記憶的島嶼,島民一直不認識自己生存的位置和歷史縱深的命運。因為數百年來台灣一直被外來的政權所統治,而缺乏自我認知的傳承與教養。一世代又一世代被灌輸統治者偉大的文化殿堂,台灣人成為自我矮化卑微的族群。現實的傷痕和反抗火把一直在有志者的心中燃燒,成為台灣文學的潛在原型。

只有對台灣歷史與命運無知,視而不見,才會脫離現實的思考去做不著邊際的白日夢,躲進象牙塔寫些空思幻想的作品。缺乏生活風雨、不幸遭遇與血汗的作品,非台灣詩人真實體驗的主體,現實主義寫實的路線實應是台灣文學繼續走的方向,詩當然也是。

最近在某大報副刊,讀到獻給祖母蔣方良女士蔣友梅寫的一首詩,全部抄錄如下

 

我看到:

  一個小姑娘,

  坐在土牆上,

  神情專注地向前看。

我看到:

  一個端莊的少女,

  站在鏡子面前,

  細察姹影。

我看到:

  一個生氣蓬勃的女子,

  在海邊戲水,

曬得黝黑,

癡望著身邊的青年,

兩人同時開懷大笑。

我看到:

  一個少婦,

  精疲力倦,

  面帶微笑,

  懷中抱著親生血肉,

  眼中充滿暖流。

我看到:

  同一個婦人,

  年近半百,

  抱著那男嬰的骨肉,

  愛又深了一層。

我看到

    一位白首老婦,

  坐在窗前悼愛夫。

  以淚洗面,

  卻洗不盡哀愁。

我看到她:

    夜深細雨懷昔年;

  誰能解心傷?

  多少曾經,

  沉浮腦海,

  煙波已淡,

  如今只有病魔作伴。

  想想放手吧!

  她終於走了。

 

這首詩特別被該副刊編者註述:「細訴這位傳奇女性的生命歷程,深摯感人」。這首詩,我讀來平平,是否深摯感人,見仁見智。其「」可有;其「」或有另說。因為此詩作者身分特殊又非詩壇中人,其詩藝不以置評。但我讀此詩卻有三個感想,與「詩與現實生活」的主題相關,不得不贅加闡述:

一、該報副刊所刊登的詩作,一向以文學主流自居,主題不喜切入台灣現實,語言迂迴閃爍甚或晦澀難懂,為何對這首語言平白,表現意旨明確,流於現實敘述的作品特別青睞?如果這份副刊今後真能多登出平白易懂又有詩味的生活性作品,將是詩壇之福,令人鼓舞。

二、就這首詩的本文閱讀,讀不出蔣方良女士曾做為第一夫人背後龐大的時代陰影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政治背景。像這樣平實樸素的婦人,從少女到終老的簡單人生歷程,台灣婦女不知有多少千千萬萬,更值得歌讚!這首詩,雖然採取寫實的表現手法,並不深入到生活歷煉的內面層次,也就是說這首詩未能真實塑造蔣方良女士特殊且真實的生命內涵(其實她是相當特殊的,且存在著多層意義),所以這首詩的現實性只是浮面的表述而已,不是一首深刻表現現實的詩。

三、僅耍文學遊戲難懂的詩有假詩;只求文華麗強調藝術效果的也有假詩;現實性寫實的作品也有假詩,它不一定反映現實的真相,甚至扭曲了現實。

詩,當然不一定是真實的反映,但如果以非直實的反映,而也被視為「深摯感人」,我們是要如何看待詩與真相的距離呢?詩與真相的拔河意象,是詩與現實生活值得省思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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