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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鷺作品合評

時間：2005年8月28日（週日）下午二時至四時。

地點：台南縣六甲鄉龜港村80巷25號布羅瓦咖啡庭園餐廳

出席：黃騰輝（簡稱輝）、岩上（簡稱岩）、賴欣（簡稱欣）、李若鶯（簡稱鶯）、利玉芳（簡稱芳）、林鷺（簡稱鷺）、廖秀春（簡稱春）、蔡秀菊（簡稱菊）、何蓁蓁（簡稱蓁）、胡瑞珍（簡稱珍）、黃動（簡稱動）、鄭慶凰（簡稱凰）。

合評作品：甕中歌、鶯歌老街、沒有地址的國家

記錄：林鷺

（一）甕中歌  

你的飽滿

是她的空虛

塑土的身段

經過烈火的焚鑄

寡情而剛毅

甕

唯一的開口

因承諾而封閉

她被醬住的一生

無奈又脆弱

偶然

聆聽她在吟唱：

 甕中無天又無地

 但請為我開天梯

 上天下地問無人

 淚灑情海成點滴

菊：因為黃騰輝說他有讀過林鷺的詩，所以感想比較多，就由他先開始。

輝：頭一首〈甕中歌〉  我讀來心會痛，覺得很心疼。這句「她被醬住的一生」，實在太好了，形容得好又真，有淡淡的悲哀。「無奈又脆弱」在說女人，台灣的女人一旦嫁了丈夫，就沒有自己的主張，觀念是：「丈夫走，她就跟」，「嫁雞隨雞飛，嫁狗隨狗走」，在說女人的無奈。好比有一首流行歌，鄭進一寫的〈家後〉  ，味道有些相同，但是鄭進一的詞沒有這麼美，應該讓鄭進一來看這句「她被醬住的一生」。我喜歡林鷺這種短短一句、短短一句，卻很有力量的詩句，好像是從人的靈魂深處挖出來的。這詩的好壞我不會評，但是我有被感動到，感動到眼淚幾乎要滾出來是有的，我只能這樣說。

菊：關於這首〈甕中歌〉  ，在座的女性好幾個，那麼就由利玉芳開始好了。

芳：林鷺這首一開始的「你」、「他」有比對作用，馬上就讓人聯想到「夫妻關係」或「男女關係」，是我們讀者的解讀，不必問作者對不對，那是我們個人的感受。我看作者本身很喜歡用「塑土」啊，「粗土」啊，用那種土粗粗的感覺來傳達本土母性的取向。「甕」的造型是保守的，肚子大大的，只有一個口，那句「唯一的開口」用得很好；「因承諾而封閉」，我不知道他承諾什麼，不必問作者。我們可以影射自己，曾經有這種詩的經驗，有社會的經驗，有夫妻經驗，用這「唯一的出口」來說自己的經驗，不必去問作者為什麼這樣寫。這「醬住」，大概是以華語發音吧！台語似乎並不這麼說的。「醬」有被「糊住」的意思，苗栗客家族拿甕來醬酸菜，我曾經買了一罐，裡頭的酸菜，拉都拉不出來，所以我想到我們社會的現象，是一種即物主義－「無奈又脆弱」。這首詩的題名叫「歌」，最後歌出來了，我曾經試著用台語來唸，現在我用客語來朗誦一遍，把感情傳達出去，這歌是用來補充前段的不足。

春：歌是隨意套上去的，還是特意寫的？

鷺：歌也是我寫的。

春：像這樣套上「歌」的詩可以嗎？

芳：因為題目特別寫「歌」，作者這樣處理，是可以被諒解的。

鶯：我也很欣賞「她被醬住的一生」。前面的「因承諾而封閉」是你把什麼東西

放進去，就已經預期了什麼時候會有什麼結果，所以我也欣賞「因承諾而封

閉」。「醬住」－用泥土把甕封閉起來，正好具象地把那位女性的處境表達出

來，雖然並不是所有的女性都是這樣，但的確大多數的女性一生都被愛情或

婚姻給醬住，「醬」那個東西，東西就會產生質變，女性在婚姻或養兒育女

的漫長過程中，也會產生質變，所以這個「醬」字用得非常神似。「甕」和

「尪」丈夫的台語發音很類似，甕就是「尪」，而女人的空虛呈現飽滿，女

人真的是在家庭中醃醬東西來供養，而自己卻被「醬」得質變了。這讀來是：

作者未必然，讀者不必不然。

蓁：「你的飽滿╱是她的空虛」這句很好，主題是「甕」來講，「你」跟「她」，

你是甕，她是甕裡被醬住的那個東西。嗯！很好！

岩：林鷺寫詩差不多應該在一九七四年左右，在我主編《詩脈》時，她也有作

    品在那邊發表，《笠詩刊》也有登了一部份她的作品，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

她沒有作品出來。最近她又有寫作品，而且出了一本詩集。從七O年代她

開始寫詩到現在，經過那麼長的一段時間，雖然她停筆很久，但我想她對於

詩的接觸並沒有停滯，從她詩的整個表現，我想她個人的人生歷練也好，對

文學的追尋，或者是對人生理想的追求也沒有停止。以她的第一首詩而言，

她的詩非常簡鍊，語言的操作相當成熟，語句一點都不浪費。她語句的不浪

費，在於語句的銜接和跳躍。還有使用一個詞的飽滿，演練到十分精準的程

度。不過我有一個不同的看法，「笠詩社」的同仁（她現在是「笠詩社」的

同仁）使用的方法，不是林鷺使用的這種方法，這不是「笠詩社」同仁慣用

的方法，待會兒可以請她說明。「你的飽滿╱是她的空虛」這個「你」是甕

的表象，這個「她」是甕的心象，是要表達的內象。甕的外象「你」，是眼

睛所看到的，事實上這首詩要表達的是甕的內象－「她」。她要表現什麼？

表現台灣女性容忍的一面，也是台灣女性自古以來，沒有自主性的一面，這

是詩的主要內涵。「塑土的身段╱經過烈火的焚鑄╱寡情而剛毅」塑造甕製

造的過程，是主人翁的人生歷程。「甕╱唯一的開口╱因承諾而封閉」這個

女性自來都是忍受，沒有什麼怨言，其實怨言在後面，表露的方式沒有怨言，

是她沒有開口的餘地，外在的原因是什麼？因為要呈現詩的效果，不必把所

有其他的話全說出來，在這個地方就把語言切斷，這是剪接高妙的地方。

「她被醬住的一生」剛才有幾位說這句非常好，「醬」用得好，但似乎都沒

有把好在哪裡說出來。「醬」這個字的好有三個理由：第一、「醬」的本身會

產生物象性。第二、時間性－「醬」的過程必需要經過一段時間，醬的東西

才會表現出來。第三、它產生了意象性，這個意象性把這女人的一生很準確

地表達出來。最後，她轉換了一個七言的句子，來結束這首詩，好像沒有人

這樣用過。這四句是主人翁內心的話，用不同的字體以吟唱的方式表達，是

詩的另外一層。詩如果是雙向進行，第一層是外在看到的甕的表象。第二層

是在寫一個女人的心情和心態。雖然她說「因承諾而封閉」，但事實上是有

怨言的，這就是第三層的歌。這首詩，整體而言共有三個層面。詩能夠有兩

個層面來進行就很不錯了，她能夠進行到第三個層面，是相當高明的表現方

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