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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儀講評全文

 

(一)落業〉兩首李長青

 

李長青的落葉落業,給我的感覺是一個大題目,所有的詩都落在這個大題目內。我的看法,落葉是他要寫的題材和象徵,但是如果一百首都在寫落葉,也許就他來說,一直在挖深題材,但這種意象有其限制,不可能把人生百態都寫進去,因為已經被限制在落葉的範圍內。

惠特曼的《草葉集》是將他一生的作品都放進裡面,他剛出版的《草葉集》和最後出版的《草葉集》不斷在增加,而不是以《草葉集》為題材,只是用《草葉集》作為詩集的名稱。波特萊爾的《惡之華》也是一樣,他所有的詩都放在《惡之華》裡,他沒有用另外詩集的名稱,《巴黎之憂鬱》則是散文詩。日本的《波特萊爾全集》很有趣,總共三本,第一本就是詩集《惡之華》,它分第一版的《惡之華》、第二版的《惡之華》到最後一版的《惡之華》,就是一版一版,逐年增加詩作。我們以《草葉集》和《惡之華》來看,作者不是用《草葉集》、《惡之華》來限制創作題材。

我有一點擔心就是李長青用落葉為題材,所有的詩都要用落葉來寫,有貧困性的危機。可能那個東西會發現新的意義,但是不管從時間、空間來看,有兩個危機:一個是不斷的重複,我們重複別人的東西會被認為不好;同樣的,自己如果一直重複自己,等於沒有獨創性。第二、技巧面首先就被題材限定,在落葉和本身之間不斷重複,這種詩會缺乏趣味性。就是說現實的人間,我們看到落葉是一種,你想到佛經想到很多東西時,想把落葉深化或將其意義多元化,但是詩有時候不是那樣就可以達到目的。其實落葉跟生態最有關聯,我們可以從生態去看落葉的生命。新批評有一種觀念,當作品離開作者時,就好像落葉脫離母體,落葉是一個活生生的存在。如果硬要從落葉離開母體,落葉自己有什麼意圖,不如直接去讀原典。不過這些概念別人都講過了,要從這裡去發現落葉的生命,要思考有沒有比前人更深的意涵。

中國傳統中,落葉掉入土中,生命枯萎,但它變成護泥和肥料,又變成新的可能。好像父母把孩子養大,父母就像落葉凋零,但他的生命給下一代。白萩在討論詩時,有說過一棵果樹成長時,落葉就是「毅然於我的捐軀」,讓果實茁壯。所以落葉的生命,以生態觀點,可以得到很多啟示。李長青把落葉當成立體的、圖像的方式,我個人並不提倡。像很多人過度誇讚詹冰的圖像詩,我認為這不是正道。用那種方式寫詩,可以,但只能一次。像詹冰的〈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意象很強,但是只有一次,別人不能重複,他也只能寫這麼一次。像他的另一首詩「雨雨雨雨雨雨……。╱星星們流的淚珠麼。╱雨雨雨雨雨雨……。」那是學阿波里奈爾的「It is raining ,It is raining, It is raining, It is raining」,用法文寫被翻譯成英文,是有把握到意象,但那只能用一次。落葉也好、雨也好、螞蟻也好,物象都是鮮明的,不是抽象的。我發現很多人用具體概念在寫詩的時候,反而把意象縮小了。詩很忌諱用很多抽象語言,反而顯不出意象。我們要讓詩脫穎而出,可以有很多意義性,但必須寄託在非常銳利、鮮明的,有意象性的語言一起呈現。一旦失去這些,意象就變成模糊的、朦朧的、曖昧的。為什麼有很多超現實的詩沒有成功,不是他們追求隱喻暗示不好,而是意象表達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我也想出奇制勝,可是我不能重複別人的意象。

有一次我在台北的天橋上看到一群螞蟻搬一隻蟑螂,我就寫了一首詩,比喻蟑螂好像葛列弗來到小人國,這時候的螞蟻和蟑螂就變成形象化和具體化。這種感覺不是個人的意象捕捉,現實上有其可能性。亞里斯多德在《詩學》裡就說過「詩是表現可能的真實,歷史是表現個別的真實,可能性的表現是普遍性的,所以詩比歷史更哲學,他的意思是詩比歷史有更大的永恆性和普遍性。

李長青這兩首落業,有意藉他個人對佛學的認知和感受,擴大落葉的生命。本來這個用意是不錯的,可是讀的人好像沒有那麼鮮明地馬上掌握到他要表現的東西。就是他的詩有概念化、知識化的傾向。詩一旦過度概念化、知識性,詩會變得沒有趣味,詩本身要讓人嘗到樂趣。我個人認為,他的落葉若把佛學的名詞拿掉,好像很空虛的感覺。《滄浪詩話》裡有一句話說「詩不落言詮,詩若需不斷用各種語言去詮釋它,可是又詮釋不出詩本身的話,怎麼辦?我們從小受教育到大學,不錯,是在累積知識,但是要變成詩,就必須變成生命的學問。如果詩要用很多意識去詮釋,就會失去趣味性。

 

(二)玫瑰地圖╱胡湘彗

 

這首詩意象很多,好像在大塞車,如果駕駛不好,有可能發生連環車禍。中國的水墨畫,會留一些空白讓人去想像。

我覺得詩句裡面,要學習割愛,否則不易找到要表現的中心。例如「存在與死亡交錯成記憶的經緯我用玫瑰標示屬於你的跡痕從動盪的海洋到憂鬱的熱帶在潮汐與文明與荒野之間測量真實與虛妄的距離」,從海洋一下子跳到熱帶;潮汐是一種,文明是一種,都沒有辦法把它連接成有條理的意象,好像她要捕捉什麼,但都說不清楚。

指北針早已失去作用空間太逼生活太亂節奏太快心情太躁的夜顫動著」,這些都是說明性的。「我急速地捧著慾望的赤焰交媾於你歲月冰涼的風霜曙光還在薄霧中掙扎而真理已經試圖找一根芒刺撐起世界,寫那麼多,我覺得這些語句都太難。玫瑰是鮮活的、燦爛的。玫瑰摘下來到死亡,生命是非常短促的。但是詩中並沒有把這些關係交代得很清楚,一下子就跳到最後一段「陌生城市的臉孔複製蛻變漂泊之翼無法承載一滴熱淚讓浪漫的眼引導旅途疲憊的靈魂我遺棄煙硝的我像濕淋淋的天堂鳥返回那隨童年逝去的國度白色的森林流浪的水朦朧的風╱滑入瀰漫你體香的港灣緩緩棲息並且安睡在享有榮耀恩寵的地名上」看起來好像要講很多東西,我覺得缺乏一條線把它串起來。片段的語言,不能代表意象的美,如何像佛珠般串連起來,讓人能感受到其中蘊涵的生命,這個需要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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