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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節氣詩‧短情歌吳千行

 

劉其偉教授曾開過二十四節氣畫展,我為他的畫作題詩,所以我曾寫過二十四節氣,但是我寫的是根據劉其偉的畫去想像,多少也有藉用一點現實。吳千行這首〈二十四 節氣〉比較屬於抒情描寫,對現實意象的白描,我比較看得懂。其次,他的想像我雖然不能全部掌握,但是有一部分我覺得很好玩,像「小雪」。

我一向認為節氣如春夏秋冬、方位如東西南北,不能任意改變。把一年的生命根據節氣的變化去書寫,這個東西既抽象又真實。農民曆很有趣,「小寒」寒流來了,「大寒」寒流更強。要寫這種題材,第一不能違背大自然的變化,要是寫得跟大自然不同,我會懷疑是否對自然現象有所了解。但是,又不是要用這種知識來寫詩,就很有趣。如「【小暑】海風起了吧?╱泳衣舊了吧?╱冰店開張了吧?╱頭髮該剪了吧?」都有快進入夏天的感覺。不必講海風怎麼了,只用「海風起了吧?」不必講泳衣怎樣,要把泳衣拿出來穿,會想到會不會太小,所以只講「泳衣舊了吧?」我當兵的時候休假沒地方去,最喜歡去泡冰店,冰電會放唱片,那時最流行「十八姑娘一朵花」這首歌,所以問「冰店開張了吧?」夏天留長頭髮心情會很煩悶,所以問「頭髮該剪了吧?」表面上沒有用很艱深的句子,但有把握到節氣的特色。

我認為有些現代詩不可愛,因為這種感覺太少,前人累積的知識和意象太多。白萩曾說過「已存在的美,對未出現的美是一種壓力。」去學別人的詩,變成某詩人第二,永遠不會變成偉大的詩人。歌德在其《歌德對話錄》中曾經強調,有些詩人出很多詩集,卻不是重要的詩人;有些人寫的詩並不多,卻有深度與份量。現在有雜誌、報紙、網路可以發表詩,到底有多少人變成有詩的詩人,或只是浪得虛名。我是覺得台灣有太多浪得虛名的詩人,如果我一個一個去點名,馬上會被群起而攻之。但是我敢保證,百年後那些詩人都會不見了。不要說百年啦,我讀國中時,出名的人有些都不見了。當時發表作品的詩人,到現在被懷念的,永遠都是那幾首而已,表示他們沒長進。這首寫節氣變化的詩,看起來沒有像前面作品的詩語言那麼強烈。以女孩子做比喻,有一種女人化妝得很艷麗,卸妝後臉色卻很蒼白;另一種女人平常不化妝,但偶而薄施脂粉,看起來充滿生命。也就是詩,要用本來面目還是要濃妝,寫詩的人可以選擇。

我的想法,我們要看的是自然天生麗質,但是我們的詩壇卻流行濃妝豔抹。年輕一代需要多思考。

 

(四)信仰╱夏木

 

我越來越感覺到很多寓言一直被懷念,一定有很多情節的表現,有真正逼近的真理。但這首用了很多聖經的語言,我卻不太瞭解。第二,她用了很多哲學語言,像柏拉圖、尼采。她把尼采的話顛倒過來,尼采說:「上帝死了」,她說「上帝高喊尼采已死」,我還搞不清楚整首詩要表現什麼。像「地獄人間╱人間地獄」。但丁寫「地獄、淨土、天堂」,但丁的《神曲》寫得最好的是〈地獄篇〉。其實人間有如地獄,比較容易發揮。這首詩除了知識之外,坦白說我不知道究竟要表現什麼。從基督教的觀點來說,信仰是有很多變化的。《歌德對話錄》中,歌德說:「耶穌的時候,耶穌是與上帝站在一邊;馬丁路德的時候,馬丁路德是與上帝站在一邊。」信仰主要是要跟上帝站在一邊,但是我們把信仰弄成教會才有信仰。我遇到很多宗教信徒,行為很噁心的也有。所以信仰不是知識的問題,純粹是對宗教、對上帝的問題。「我雖不識一個字,我亦堂堂正正作一個人」,現在是識字的人很多,違背上帝、違背真理的人卻也很多。詩人不管用佛經、聖經寫詩,用太多不必要的知識,說起來是在炫耀自己的知識,但是偉大的詩人不必如此。文學永遠是人對自己生命的深刻體驗,人對自己生活很精細的觀察,寫成作品,而不是在重複別人已有的知識,如果這樣,乾脆去看原典就好了。

 

結語

 

英千里教授是天主教徒,來台灣擔任約二十年的台大外文系主任。他上文學批評是教亞里斯多德的《詩學》,也教文藝復興時期的詩和浪漫主義時期的詩。他大多以英詩作例,我很喜歡他的課。他特別提出兩點,康德寫純粹理性批判,談西方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對他有影響。他沒講很多理論,但他說過一句話「純理智是不可愛的」,文學還是要情感的、非理性的;純理智只是炫耀知識而已。其次,他又說一個詩人或作家寫作時,不要老是引用某一段書或某一個詩人的什麼話,這些都是別人的,如果被抽掉,作者能表現什麼?他不贊成在作品中把別人的東西斷章取義,炫耀自己,他講的話給我相當警惕。我的學生時代,李莎、張秀亞她們都愛引用名句,我受到英千里的影響,我都不這麼做。

我想「純理智是不可愛的」,引用別人的章句是不必要的。一首好的詩,尤其是號稱現代詩,更需要擺脫傳統很多不必要的東西。引用佛經,很多人受周夢蝶影響。這幾天報紙也登出周夢蝶的一首詩,還放在醒目位置,我讀了很久,也不知道他在寫什麼。不信的話,如果是周夢蝶、鄭愁予、余光中、洛夫,不管詩好不好,一到《聯合報》一定是最大版的。這樣會造成一種錯覺,以為這一類的詩才是詩,才是好詩。

我在這裡要特別強調,今天講這種話一定會被很多人罵,但是我已經超越在乎被罵的年紀,我在乎的是不是好詩這個問題。那些人,寫了一堆詩,要靠別人去解釋,我都看不懂他們的解釋,我覺得不讀也罷。本來一個乾淨的人,受他們影響而弄得一身腥臭味,那是沒有必要的。詩本來就是要追求真的一面,為什麼那些評論者會變成他們詩的化妝師,這是台灣沒有真正的文學批評,沒有真正詩的批評。他們不尊重已經存在的詩的理論,只是想在台灣繼續擁有詩的統治權、文壇的霸權,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他們都沒想到,這種情況,時間一過,所有東西都會消逝。

民國四十年左右,國民黨力捧兩位學者:一個是胡適,一個是錢穆。胡適來台中時,我正好讀台中一中,學生都要穿軍訓服到火車站去迎接。台中女中的學生要給他獻花。當年我們也不知道胡適是哪號人物,當時我們班上有一個同學叫李敖,他穿長袍,從火車占內陪胡適走出來,我們還以為他很厲害。其實道理很簡單,當時我只要買一張月臺票,我也可以穿長袍馬褂,就可以站在胡適的旁邊大搖大擺地從車站內走出來,所以很多權威假象都是製造出來的。我們今天已經進入民主化時期,難道還要造神運動嗎?

其實台灣的現代詩,是一些造神運動所造成的,這會使很多好詩、真正的詩人埋沒,可是卻製造出很多浪得虛名的詩人,那不是「裸體的國王」又會是什麼?老實說,那些人寫那麼多詩,拿那麼多獎,作品卻是死的。他們不知道,人生很短,如果繼續寫這類東西,是沒有意義的。可是他們並沒有察覺。

有時候,有人會問我已經有《笠詩刊》了,為什麼還要辦一份《台灣現代詩》?老實說,我們還要繼續發言、繼續批評,對現代詩有新的期許,年輕人也該知道要如何反省。我們現在流行的詩,表面上看起來頭頭是道,其實沒有什麼生命。台灣現代詩壇,很容易用現實主義、現代主義、新即物主義、超現實主義,就給某個詩社或某個詩人貼上標籤,我很不以為然。被貼上標籤,等於被宣布死亡。好像談到「笠詩社」就被貼上新即物主義,如果有人不是這樣寫,那要算什麼?這是對新即物主義盲目的崇拜。很多人在撰寫論文時,都是抄襲國內已有的論文,不會去判斷是否真的如此。論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的人不懂法文,論新即物主義的人不懂德文。論詩需要具有世界詩潮的知識,但也不是在濫用知識。

台灣現代詩進步太少,是因為沒有充實現代詩學的知識。有些學者跟政治人物一樣,想走中間路線,跟中間靠攏,這樣一來,他也會充滿妥協,沒有堅持詩的原則。這種模稜兩可、左右逢源的詩論,將來也會被淘汰。走中間路線的淘汰率很高,不要誤以為自己喜歡的詩才是詩,尤其政治詩常常是一時的,沒有原則的話,很快就會消失的。

如何追求詩更長遠的生命,這是現代詩人最需要思考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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